神女归来：爹爹，抱抱

    
    除夕夜宴，守岁散场，茹胤意外竟被君冥请去了君殿。
    再醒时，红泪已残，帷帐半挽。
    这是……
    今夜，等着茹胤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间地狱。
    红烛摇曳着火光映着雪白的帘子成了一片腥红，睡在榻上的人无力挣扎如俎上鱼肉。
    他实在意外，从没有想过覆身将他压在榻上的人，会是君冥！
    穴道被制，他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却一次又一次被轻描淡写的化解。
    “小胤，我要你。”
    他听见君冥深深的呼吸，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浸着血。
    心陡然就颤抖了一下。
    “君、君冥……”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倏然被多制住了一道穴。
    口不能言。
    或许也没什么关系，即使叫了君冥的名字，他也还是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眼下的状况，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知你不解，也不会接受……”
    不解？
    接受什么？
    君冥想做什么？
    “可……”
    似乎有温热的东西落在脖子里，茹胤却像是被冻到了一样。
    “小胤，我要你！”
    君冥的声音压得很低，咬得很紧，让茹胤有一种血肉被撕开的错觉，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呼吸忽然更近了，几乎贴着他的鼻息。
    茹胤下意识躲避，却没有躲开。
    他忘了，他被制住了穴，动不了。
    “两万年……”
    唇被冰凉的唇瓣碰到，茹胤下意识抿唇，想要说话，却无能为力。
    “两万年……”
    终于听清了君冥的嗫嚅。
    两万年？
    他与君冥相识，大约也就两万年。
    “小胤，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肩膀被捏疼，茹胤这才意识到他始终目不聚焦，一直也没看清过他眼前这个双眼发红，戾气弥漫的男人。
    是君冥，真的是他。
    却又不像他。
    小胤，都是你的错！
    是你的错啊！
    两万年，我等了两万年啊，久的我都要放弃了……
    将神女放下界，这一段漫长又没尽头的等待与守候，我以为终于到了结束……
    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就是你？
    为什么……
    嫉妒！
    不甘！
    爱与恨纠缠着绝望早已混作了一曲绝唱，注定了一旦奏响，就是要既毁灭自己，也炸伤他！
    “你要你！”
    是混着恨与决绝吐出的三个字，肩膀上的剧痛让茹胤几乎眩晕。
    血染在唇齿上，君冥却依旧不甘心，还要咬的更深，更重！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哪里错了？
    凌乱落下的吻让茹胤混乱，除了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一切于他，都太突然了，无异于晴天里炸开的一道霹雳！
    与君冥一同长大，那是他视若兄长的人。
    作为未来的妖王，他必定是要娶一名女子做他的妖后的。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云可曾知晓？
    阿云……
    原来，她两万年求而不得的感情，他才是罪魁祸首？
    而他，他的求而不得……
    夭夭……
    神女……
    夭夭又是何其无辜？
    思绪越沉越深，茹胤觉得自己仿佛慢慢地笑了，如哭一般。
    两万余年前，君冥于他救命之恩，而后，他三人在狐仙林一同长大。
    乖张跋扈，张扬无忌，朝阳下明媚的少年眉眼飞扬，比最璀璨的星辰更耀眼。
    然而，时间本身就是一把刻刀，为每一个生灵雕刻成长的痕迹，君冥、茹云、还有他自己，谁也不能例外。
    曾经以为是合怡的退出，今日再看却……
    妖类修仙太不容易，因天生妖性，骨中带妖，反倒是修魔更顺当些。
    魔也并非不好，于妖而言魔或许才是正道，只唯一不足——他们入不得神殿。
    神殿的九重门外设着“除秽”，凡魔妖经此必会灰飞烟灭，连灵魂都要碾碎。
    而他，他是狐仙族最后一只狐。
    所以，在得了仙骨后，他与狐仙林的一切，一刀两断。
    他以为，这是他最好的退场姿态。
    可他却从未想过他的离开会有人上穷碧落下黄泉。
    可是，错了！
    一切都错了！
    从初遇，从一开始，就什么都错了！
    不能再，一错再错了！
    “君冥！”
    大约是太过沉重的震惊让茹胤冲破了被制的穴道，他终于可以发出声音。
    “你要做什么？”
    他已经无法说明自己的心，是恐惧，还是震惊，还是其他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有。
    他只期望着君冥能就此停下来，停下来！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小胤，对不起……”
    这是茹胤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便是……
    他不知道这是神魂出窍所致，还是，这只是他的自我逃避。
    身体所承受的一切他并非一无所觉，却波澜不动。
    神识已经脱离了肉体的禁锢，它获得了独立的自由。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铺展、漫开，书写着他荒唐可笑的一生。
    与君冥再相遇时已经是万年后，那时的他是神殿里委以重任的君守，而君冥是万魔宫的魔君，身边还跟着一个不离左右的女子，便是茹云。
    成为万魔宫第二把交椅，茹云是真正掌管着魔殿的人。她一直管君冥唤君哥哥，随君冥一同唤他小胤，一如当年在狐仙林……
    只是，如今再想来……
    情总是不由人的，有时候谁会爱上谁，命运真的极残酷。
    因为心悦茹云，才明白了阿云对君冥的情，唤一声“哥哥”，也不过是在明知他心有所向时却还是想要为自己寻一个可以留在他身边的位置……
    而他，他所谓的合怡退出，也不过是想要将一切都留在当年最欢笑的时候……
    正如有时候，既已知做不得恋人，便安静地退回朋友的位置。
    可命运素来就只会唱反调，它惯于戏弄挣扎在七情六欲间的万物生灵。所以，或许，它是从一初遇就已经为他们准备了如此的结局。
    他选择的不辞而别……
    三年后，君冥不知为何拼着一身重伤闯过了九重门的“除秽”，拜了神殿却又黯然离开……
    再之后，君冥与阿云集结妖魔两界意图夺殿……
    再之后，阿云混入神殿寻他，要他接应大军，他未应……
    再之后，神后产女，神君喜不自胜，大宴群臣，觥筹交错……
    再之后，魔军攻入九重门，混战一片，血水四溅，哀鸿遍野……
    再之后，酒中有毒，妖魔大军长驱直入，血染红了半边天……
    再之后，神君坐在神位上，看着君冥迎面而来，一步又一步。
    他还记得——
    神君说：“便是你成了这神殿新的王，也未必得偿……”
    话还未落，长虹已斩，是君冥抽出了神君腰间的剑！
    姬天凌被劈做两半！
    神后未泣！
    那个柔弱如水一般的女子，她只是轻轻的将怀中的婴孩托付于他：“胤，我求你……”
    如何当得起神后一求！
    他惶恐：“胤当不起！”
    “不！当得起！”
    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有如此决绝的眼神，仿佛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座泰山，她是都要将一语重负托付于他。
    “这天下，唯有你！唯有你能护她性命！”
    茹胤不解！
    正如他不解，何以不让他动！
    宴前他便得了神君之令，就好似神君早已知晓会发生的一切，却不阻止！
    只是，纵使不解，却还是以命应誓——“胤定当全力以赴护公主周全，定不负神后之托！”
    神后淡淡的笑了，在这血色浸染的神殿里竟仿佛看到了一丝清净。
    她留恋地亲昵着褓中安睡的女婴，如此温柔，“还未曾给她起过名字……胤，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才好？”
    茹胤愣怔，未语。
    他已经被不解淹没，神君和神后有太多举动意味不明。
    这是神女，是神族的公主，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起名予字。
    “胤，给她起个名字吧。”神后似乎执意如此。
    骑虎难下，他只能思索：“胤曾听闻神后母家姓芮，便取名姬芮，如何？”
    “好！”神后又笑了。
    只是这笑转瞬即逝，而后她一把将孩子塞入他的怀里走了，背影决绝，向君冥而去。
    于君冥面前三尺而立，神后闭了眼，似是在等着长虹落下……
    虽非同生，但求同死！
    君冥执剑，挥手——
    “住手——！”他终于开了口。
    他不论神君宴前要他不插手今日之事的命令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这一刻，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是守神官，是神君的君守！
    守护神君和神后是他的职责！
    而此刻……
    曾经，他也曾以为过，神力无边……
    可后来，他接下了君守之职，才知道：神殿才是诸神的保护伞，若离了神殿的庇护，每个神都很虚弱，孱弱的像初生的婴儿……
    是谁的错？
    或许谁都没错。
    他说不清，也或许谁都错了……
    神殿太坚固了，“除秽”为神族隔绝了世间所有的邪秽和恶意，让他们忘了——生本该是一场殊死搏斗！
    是一场唯有胜者才能长存的角逐！
    他们本有着最好的天赋，但安逸把他们养废了。
    所以，从破了“除秽”的那一天起，诸神的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
    黄昏已至！
    而作为神族之主，神君和神后救不了一族的堕落，可作为父母，若说茹胤是这场生命淘汰中唯一的一块浮木，那么他们希望，抓到这块浮木的人，是他们的女儿。
    一切得偿所愿，神后已无憾。
    她只愿与夫君死于同一人之手，同一柄剑下，以相同的方式。
    君冥懂得！
    他懂那爱到了极致哪怕只是死在一起也觉得心满意足的卑微之心。
    所以，他愿意给她一个成全。
    这便注定了那一声“住手”只能拦君冥一瞬。
    剑落——
    虹剑太利，削骨如泥，被分做两半的人，半边唇角的笑意还透着温暖……
    他忽然就紧了紧抱在怀里的婴孩。
    他要……
    唇上猛然的痛拉回了茹胤的神思。
    正对上的，是一双漆黑的看不到底的眸子，君冥的双手撑在他的两侧，微凉的感觉告诉他，他此刻寸缕未着。
    身体的感受不算太好，除了疼痛还有些跳跃的躁动。
    算不上出乎意料却还是有些什么，他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君冥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他。
    君冥的手轻抚过了他的唇，上面方才被咬出的血洞还在隐隐作痛，血色染着君冥的唇还有他的指尖。
    “小胤，你不专心！”
    像有情人的耳语抱怨，茹胤却有些好笑。
    他还在想君冥应该停下来……
    “别急，一会儿我就给你解开……”
    君冥大概是误会了他的挣扎。
    “不过，要等到「骨魅」……”
    茹胤的脸瞬间煞白。
    什么、东西？
    不！
    不不不！
    不可能！
    听错了！
    一定是听错了！
    一定是听错了！
    他多希望是他听错了！
    他一直游刃有余，并非是对眼下的一切始终认识不清。
    一面，他始终还是相信着这个自小护着他的人不会……强人所难。
    一面，也是他信自己！
    他本就是狐，又修有仙骨，以他的道行，普通情毒媚药皆宛若无物，甚至即使是妖界盛传的奇药，也只足以乱一乱身却乱不了他的心神。
    只骨魅不行！
    骨魅是最失心的毒！
    是狐族唯一的……
    那是取自千年狐尾三寸处血肉混着至情花炼制。
    至情花因引动情丝而得名。
    狐族擅魅术，而狐最魅不过狐尾，三寸处血肉为魅骨，故此药称——骨魅！
    「骨魅」魅的是心智，一旦毒发，心智全失，只为，求、欢……
    全身的血都在一寸寸的倒流，茹胤一瞬间便仿佛落入了奈落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