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君大步走出宴席,身后的侍仆连忙紧跟上去。
兰君走后,宴席依旧。丝乐奏起,众多山鬼穿着飘扬的舞衣款款进入……
月光下,珈蓝肩上勒着一条树藤,树藤连接着身后厚厚的冰块,冰块上赫然躺着六个面色发紫的山鬼。珈蓝厚重的华衣垫在冰块上,防止他们与冰直接接触。
珈蓝累得喘息,回过头看后面的六个,依然一动不动,气息全无。她体型尚小,握住较大的树藤已经有些吃力,一路过来她已经有些脱力了。
她本可以先去青山院找山主或是京墨君,但凡找到任何山鬼让他们去通报一声都比现在这样自己拉着要好。但是没有谁告诉她可以这样做,她也就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先行离开去找京墨君,再回来救他们。
她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上,谁对她伸出手,她就将手交给谁,很多事情如果没有谁教她,她就不会知道,更不会明白。现在的珈蓝即使是明显的谎言也会相信,所以现在是诱导她交付一切的最好时机,错过了,珈蓝就不会这样听话了。
京墨君明白这些,所以才急于改造她的寒体,让她可以修复灵脉,让她可以惠泽山灵,对于京墨君来说,珈蓝是他们唯一的救赎,她绝对不能失去,即使满心愧疚,也要背负毁坏珈蓝神体的罪恶,这是她作为山鬼族长唯一能做的。
冰块摩擦着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色下显得有些恐怖。
京墨君久等珈蓝不来,唯恐她出了什么事,连忙带了两个长老前去寻找,为了不让堂前的众多山鬼知晓,她们几个特意拐去后门。
然而刚刚走出青山院外的石板路,她们就看到竹林旁的小路上,衣衫散乱的女孩在月色下费力的拖着什么朝这边走来……
兰君出了大堂来到门前的庭院,这里离开放给山鬼玩乐的地方较远,相比于堂前的热闹这里倒显得十分冷清。
兰君伸出手,侍仆连忙将桃丝扇放入他手中。兰君捏着折扇,却不打开。他走到一旁的树下,静静看着在月色下显得宁静祥和的花草,眼眸微沉,叹了一口气,“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身后的侍仆顿了顿,上前一步。他知道兰君是在与他说话,“兰君已经走了十一座山,最后的夜金山山主也告诉过您,除了山神,谁都救不了灵脉。兰君,族长说的不无道理。”
兰君回眸瞪了他一眼,怒道:“她在童山成灵化形,也算是童山一灵,即使要修灵脉,也该将事情因果告诉她,京墨君这样欺骗隐瞒她,今后让她如何接受自己神体受损无法成神一事。”
“可她本就是因为吸收青铜君的神力而修成神体,因果循环,这应是她命中注定。”侍仆恭敬说道。
“命中注定?呵,好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兰君笑得无奈,摇了摇头,“一块毫无杂质,一看就是已经在天河中浸泡几万年的寒玉石,怎么可能独自流落人界。那年童山虽无山神,但神树将成,灵力丰富,它所设置的结界怎么可能连抵御一块天外之石的冲击的能力都没有,这命中注定,怕是有意为之。”
兰君生性洒脱,这几年为了童山事务一直奔波劳累,变了许多,此时看着低头垂眸的侍仆,想到他刚才的那番话,忽然觉得山鬼也如万年前的山魈一般,开始堕落了。
服侍山神的山鬼侍仆贴身藏着护身符,一遇到难以抵御的强毒就会让山鬼成假死状态,山鬼自身具有排毒的能力,又有护身符的帮助,因此中的毒并不深。山魈使用的毒得用火灵消除,因此当时珈蓝若是贸然出手为他们治疗反而会适得其反。
兰君将最后一根银针拔出,放入盛着药水的瓷盘中,染着银针的黑色一遇到药水就立马脱离在水中晕开。
他接过侍仆递过的方巾擦了擦手,转头就看见隔着纱帘坐在外间的珈蓝。按理来说珈蓝现在是山神,他们是不能让她这样待在外间的,这是对神的不敬,但……珈蓝这样小,兰君甚至无法将她看做一个成年的灵,更别说将她当作山神了,况且,她本就是个假的。
珈蓝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任由几个侍女忙碌地为她重新梳妆打扮。再过一刻钟,她就必须和山主去大堂会见全族长老和山鬼。
她悄悄侧过头好奇的打量笼罩在一片杏色纱帐后的男子,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她。
珈蓝轻轻一笑,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这个动作青灯在寺庙时常做,珈蓝日常与青灯亲近,因此许多地方都学着她,模仿她。
兰君一愣,也微微颔首回应。
所有银针都已经取出,只要等他们醒过来就好。兰君坐在榻前,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方才时间紧迫才让珈蓝在这梳妆,他若是现在过去就必定是对山神不敬,但留在这,倒显得有些尴尬了。
“你在想什么?”珈蓝疑惑的看着他。
一帘之隔,他们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的身体动作。但珈蓝却敏锐的感觉到兰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兰君深叹珈蓝的敏锐,笑道:“我并未想着什么。”
“我在做一个选择,只是不管如何选都不太妥当。”他已经完全将她当作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看。
“为什么一定要选?”
兰君拿着扇骨抵着下巴,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就如同你若是想往前走,就必须在两条岔路之间选择一条。”
珈蓝点头,似懂非懂。
“你叫什么?”珈蓝的日常问名。
兰君握着桃丝扇的手一顿,连忙收起闲适的笑意,上前一步单膝下跪,微垂着头,视线中只有地板上方轻轻拂动的纱帐。他恭敬地答道:“吾神赐名鹤望兰君。”
“鹤望兰君。”珈蓝重复了一遍,“你可知道我的名?”京墨君当初给了她名,但她却一直记不住,问了身边的侍仆他们却不敢回答她,只说“山神之名非我等可唤。”
兰君抬头,诧异的看着她。
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以来我都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就连自己的也不曾记得。”
神和灵的名与自身息息相关,有些甚至可以说与今后的命运相关联。京墨君为她取佛语名珈蓝,是守护之意,意图让她守护童山。
她记不住,是因为对这样的命运本能的排斥,所以不接受这个名,她似乎并不情愿待在这儿啊。
“神名,珈蓝。”他垂下眼眸,掩住眸中的不忍。
“珈蓝。”她重复了一遍。
这时,门外传来京墨君的声音。“吾神,可前去宴会。”
身后的侍女最后为她插上步摇,另一个则捧起她曳地的裙摆,身边的山鬼掺着她跟随她的步伐往外走。
室内烛花爆开,阴影一闪而过。珈蓝下意识转头去看兰君,纱帐后修长的身影已经在她不觉中离去。
那晚,她正式成为童山山神,被尊为——珈蓝君。
而她的玉身,也从那一晚开始,慢慢有了裂痕。
药池中,珈蓝半睁开眼,眸中呆滞无光,无半点焦距。她在陌生的记忆中沉沉浮浮,各种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又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慢慢拉近。
细长的月丝从她心口爬出,顺着红线攀升,冷色的流光缠着刺目的红色,搅乱了延伸在红线尽头的阵法。
一段段记忆毫无条理般在她脑海中一一回放,她无法控制这一切,只能任由那记忆改变自己的心性,让自己随着记忆的改变而变化。
很快,她就会变回记忆中的珈蓝。
那些深刻的话语,曾经深深烙在她的记忆中,历历在目,让她因此成狂。
她听到许多喊叫声,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别人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唯独自己的是那样清晰。
她看到那块纯净的玉石从灰暗潮湿的铁笼中飞入滚烫的炎火中,画面一转,有一个身穿白色外衣的人背对着她,手中拿着刻刀,将一个字刻在“她”赤、裸的背上,刹那间伤口处寒气四溢,却又被他压下,带着流光的神血缓缓流出,他勾唇一笑,睨眼看她,额间的烙纹在烛光中闪现……
记忆……又开始混乱了。
她躺在滚烫的石台上,暗红的光笼着她的身体,她的整个身体布满裂纹,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她看着他,眼中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脸。
“我只是不明白,我应当不曾做错过什么,也不曾伤害过你,但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死呢?”
“我未曾想要你的性命,只是想要你的神体罢了。”
“我的神体就是我的本体,本体没了……你觉得我还能活吗?”
“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其它,我何必在意。”
“哦哦,我大约明白了,不是你想要,而是她需要罢?”
“是。”
“哦哦,我大约明白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总是信着你们的话,不该信着你们对我的好。”
“哦哦,我大约明白了……有些感受,有些感情,即使自己正体会着,也可能是假的。”
“哦哦,我大约明白了。世人之言皆不可信,世人之情皆不可信,世人之善永不可信!”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
“萧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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