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脸色一白,有些庆幸头顶灯光亮如白昼,让他不会轻易看出她脸上神色。
刻意的挖苦,还有那淡淡高高在上流露出轻视的讽刺,无一不是击毁她她的精神支柱。
羲和倏地一笑,笑容明媚大方,就好似根本不曾在意他的讥讽。
陆衍抿紧了薄唇,怒意涌入眸中,他盯着她。
无形仿若利刃般的气息在空中碰撞,却不是对峙。
羲和今晚接二连三的变故应付的早已疲惫不堪,陆衍语气中说出的委婉羞辱,她应该感激,他没有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木易先生晚上睡觉,我不用负责。”她听见自己这样说,不知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在宴会上洛悠的分析,不也只差点道出那句:贴身秘书,负责不光是老板的饮食起居吧?!
羲和低垂下了头,羽扇般的睫毛遮挡住眸中神色。
刚好服务员送来了开水,以及他的咖啡,但这场谈话貌似已经结束。
羲和站起了身,表情恰静磊落,就好似并没有将刚才的谈话放在心上,她说:“我回去整理一下,还是把行程表发送到陆警官的邮箱吧!”
羲和没有略过陆衍那一闪而过的皱眉,只见他抬起了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看不透彻,又仿若深渊。
他开口:“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说吧。”
羲和要开口,他打断她:“我记得住。”
懒懒散散的态度,却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羲和微微拧眉,有些疑惑想不通,转瞬淡淡一笑,只能坐下交代之后的工作行程。
接下来的谈话真的是公事公办,陆衍一直静静听着,他只需注意羲和口中说出的地点名称,然后删选最有利的的保护位置。期间不掺杂任何公事以外的话题,直到羲和停声。
面前的白开水一口未动,陆衍也没动他的咖啡。
羲和看着他,笑容温和有礼:“还有其他问题吗?”
他能一口一句“羲和小姐”,羲和却做不到真正不相识的去唤他陆先生,那样的刻意拉开距离,实属可笑至极。
纵然不能回到当初,却否认不掉相识的事实。
陆衍指尖在桌面上散淡地敲了两下,无多大情绪变化,盯着羲和,几秒之后他站起了身去前台结账。
羲和跟着起身,她出来什么都没带,只拿了手机,走出咖啡厅,迎面而来的寒风似乎更冷了些。
身后传来脚步声,羲和转过身,柔和的笑意夹带了礼貌客气:“我要去超市买些东西,就不用你送了!”
陆衍单手插在口袋里,冷峻面容看不出什么:“买什么?”
这个……羲和仔细看着他,他是要陪她?
看出了她眸中的疑惑,陆衍移开眼,语气冷淡却带着鲜少的耐心解释一句:“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将异性带出来,仍在半路的习惯。”
羲和眼睛一闪,异性?脑海里想起放在车里的那双高跟鞋,她应该感谢他保持着良好绅士风度,不过,“你就当我不是女的好了,这里是中国,不是美国。”
对上他的眼,她笑,一整晚一直维持的笑意,半分不敢敛去:“我走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你打我电话。”
说完,也不在等他的回复,客套颌首,算作道别。
羲和快步穿过马路,朝着不远处的超市奔去。
既然说了谎,那戏就得做足,身后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她感受到,却不敢回头。
等步伐匆匆进了超市的门,隔开外面的寒冷,也彻底躲掉他的视线,羲和才敢重重松了口气。
小跑的太急促,她剧烈地喘息,喘着喘着,反倒岔了气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路过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她,羲和不管不顾的咳,她也不知道要咳出什么,只觉心底涩痛难耐,那汩汩翻涌的岩浆,一旦涌起凶潮,溅出的火星子似要将她湮烧殆尽。
她想要把那些窒息的憋闷尽数咳出来,可咳得脸颊通红,眼泪溢出,好像都没缓解。
最后还是超市工作人员上前询问她:“还好吗?”
羲和才慢慢止住咳嗽,工作人员担心她是不是身体突发什么状况,请她去休息室,并有人给她送来了一杯热水。
羲和婉拒了工作人员的提议,却接受了对方的热水。
微烫的热水下肚,驱散了不少寒意,羲和抬手擦拭被粘了泪渍的眼睑,她没哭,只是咳嗽的汹涌了,没控制住。
她怎么会哭,当初绝望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的时候,她都没哭。哭只是懦弱的表现,倒不如迸着那股气,活下去,坚持下去。
可之所以能坚持,那是从心底深处给予自己力量,给予自己动力。
然而现在,这种动力摇摇欲坠,她都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
从超市出来,羲和手里拿了盒牙膏,她没有打车,就这样步行往酒店走。
帽子有些掉落,头发在风中摇曳,等回到酒店,竟都半干了。
羲和麻木的找到吹风机,一点一点的吹干,刚关了电源,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愣了半晌,才起身到床头柜前,拿起手机,是徐佑白的。
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不知怎么紧绷的神经恍然松懈,像是终于可以卸掉担子一样。
羲和在床边坐下,滑开接听。
那边传来徐佑白特有温和的声音:“羲和。”
“嗯。”羲和从鼻腔里应了声。
“怎么这么久接电话?是在洗澡?”
他一向很细心,把这边时间掐的正好,此时正是她的休息时间。
羲和放下毛巾,神色轻松下来,却说着谎:“是啊,在洗澡。”
“呵呵,难怪之前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听。”
之前他也打了吗?羲和抬头看了眼手机,上面确实有个未接电话:“对不起,没听到。”
手机一直未离身,替她却都不记得有没有响过!
徐佑白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怎么一回国就显得生分了?”
“你吃饭了吗?”羲和只好岔开话题。
可这撇脚的转移话题的理由……手机里再次传来笑声,让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唔,早餐吃过了。”
徐佑白能清楚的算出她这边的作息时间,她却忘记了他的那边正是工作时间。
羲和退下身上的外套,她就势躺在了床头,一时忘记自己肩头先前的烫伤,蹭的闷哼了一声。
细微的声响,徐佑白听到了,急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
“胡说,我听到了。”他不放过一丝细节。
羲和笑容浅浅:“放毛巾,撞到了手。”
“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小心点儿……”他叹气:“在国内还习惯吗?”
“不习惯……”羲和想都没想就回答,顿了顿,她轻眨着眼说:“这边很冷。”
“怎么会冷?不是刚入秋天吗?”
羲和沉默。
徐佑白停了一下道:“你可能是不适应,在这边呆久了,回去得好好适应下。”
“记得吃我给你装的药,就在你行李箱底下……我知道你讨厌吃药,那些是维生素,补充营养的,你可不要忘记了。”
“还有,既然冷衣服就多穿点儿,没人笑你。”
“徐佑白,”羲和喊他:“你很能唠叨。”
“怎么,嫌我烦了?呵呵。”他自己说着就先给笑了起来,停了一会儿,他突然道:“羲和,你回家了吗?!”
羲和没有说话,那边徐佑白也没有开口,电话一直持续着静音。
外面廊道上不知道是不是迎进来了个醉汉,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响,羲和都能听到服务人员的劝解声。
等那声音消失,羲和再看手机,通话还在继续,她放到耳旁,轻喊:“徐佑白?”
“嗯?”
拉长的音调,淡淡的回应,无不令人安心。
羲和说道:“我要睡觉了,晚安。”
徐佑白回了她句:“晚安。”
羲和挂了电话,沉静的眸子看着天花板,停了一会儿,她缓慢的侧过身体,将自己蜷缩在一起。
脸颊埋在掌心里,眼前一片黑暗,这样才能感觉到真实的自己,是处在安全的地方的!
。
远在美国一处高楼大厦的落地窗前,男人放下了手机,骄阳似火,透过玻璃窗洒在脚下,灼灼闷热。
黑色的程亮皮鞋往后退了步,伫立在隐暗处,脸上带着点浅淡酒窝的笑容扬起。
离了太阳,是有一点冷!
-
这一晚羲和注定不被放过,肩膀上先前的烫伤,她觉得不严重。可等躺在了床上,那种木木火辣辣的滋味一点一点侵蚀神经。
也许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夜晚坐陆衍的车子出去,车窗开着吹了冷风,又是湿头发……这样还不感冒,那真不符合逻辑了。
去跟木易先生请假,路易斯看到她的样子一副仿佛一切都在料定中的模样。
羲和没有见到木易先生,路易斯给传的话,然后她被允许休息两天。
羲和无比感激上司的体恤,从木易先生哪儿飘着回房间,半路上正好接到外婆的电话。
“羲和啊,你说说你都回来几天了?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老婆子呀?”
外婆质问声,让羲和懊恼的站住脚步,她面向墙壁磕着额头,小声道歉:“对不起外婆,最近一直在忙……不过我今天请假了,我现在就过来。”
“我给你打电话不是逼迫你立马过来,就想着,你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不比在国外那么远,怎么还是这么忙?你是不是把外婆忘了?”
“没有。”张益离开后,羲和整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每次老板交给她的合同都会反复看上好几遍,生怕出什么错。
这样的做法无疑耗时耗力,羲和常常都顾不得吃饭。
不过这些说再多都是找理由,她安抚了老太太两句,有人从身后走过,羲和没注意,嘴里只说着马上到医院。
挂了电话,羲和扭头看向拐角处,只见到那一闪而逝的迷彩服。
眼皮子突生一跳,羲和禁止自己胡思乱想,她收起手机,朝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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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有一周都没有去医院看过外婆了,羲和觉得自己挺狼心狗肺的,她处处在意工作上的怠慢,却忘记了外婆是将她养大的人。
这么多年的磨砺,谨小慎微中养成了并不善于解释的习惯,在她看来,任何解释都是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
没意思!
来到医院,这次熟门熟路的,不像上一次她跑遍了整座住院部。
打开病房门,意外的,羲和看到了坐在病床前的赵黛云,没想到她会在。
而她正在和外婆说着什么,看到进门的羲和,两人齐齐止了声。
气氛突兀,浅显尴尬。
羲和当做什么也没发现,她脸上扬起微笑抬脚过去,“外婆,你看我这不是来了。”
“哼。”老太太佯怒道:“我打了电话你才踏进医院,我看你啊,这几年翅膀硬了,把我这老婆子早忘云霄里了。”
“没有。”羲和歉疚赔笑,把带来的补品放在床头柜子上。
老太太看到,心疼说:“你来就来了买这些干嘛呀?这不花冤枉钱吗?”
“给您补补身体。”羲和硬撑着精神,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并无异常,她在床边坐下:“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医生说你外婆得要保持心情舒畅,有利于恢复。这不你回来了,她吃饭也香了,每天乐呵呵的,身体越来越好。”赵黛云难掩喜气的道。
“那真好。”羲和抬手别去老太太脸颊的一缕发:“等外婆身体好了,您带我出去转转。”
老太太奇道:“为什么是我带你出去转转?”
“我这么久没回来,s市变化挺大,都不熟悉了呢。”
这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却无形中牵起埋藏岁月里的那道伤。
只见老太太突然叹了口气,她握住羲和的手:“羲和,听你妈说你还要走,你这才刚回来……外面纵然好,哪儿比得过自己的家乡好?”
“而且你也不小了……”说到这里,她看了眼赵黛云,犹豫了下,开口道:“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女孩子耽搁不得。外婆知道当初的事情寒了你的心,可人得要往前看,你难道就真的打算撇下家人再度去国外生活?”
“外婆……”
老太太抬手制止住她,嗓音沙哑,透着深深的无奈:“我老婆子这生都无多大愿望,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羲和,该放下的就放下,有些东西不属于你……我们也不能在看着你傻傻的分不清现实,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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