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庄主冷道。
无患道:“无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虽没有她聪明猜到这些,但至少还听得懂人话。”
“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游家已经被封太多年,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不能让无剑给毁了。”
“娘想当英雄,女儿为您的丰功伟绩牺牲一些是应该的。只是或许您用错了方式,后果如何谁都不能预料。”
“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不想你感情用事坏了我的好事,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无剑她自己猜到了。”
“可怜无双不应该见到家族的这场纷争,他还那么小,这种煮豆燃豆萁的真实戏码,不应该成为他少时的一部分。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这么着急地带他回来。他一路上一直念叨着想随三姐练剑,帮四姐种药,看来是都实现不了。”
庄主瞪着无患,道:“你也学了本事来酸我了?为了大局,牺牲小我又如何?若无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需要我设想这么多来控制她么?何况我又没有委屈了她,对方不论人品长相都是人上人,只不过身体羸弱了一些而已,若不是这原因,我还没这个机会能与他们联姻。”
无患没有接话,默默收拾好烛台,道:“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最要保持安静,尤其是在双儿前面,最好一句都不要提此事。否则你不但帮不了她们,还会毁了你自己。”
无患提了口气想说话什么,终还是咽了回去。
关上门前,庄主道:“你去告诉无剑,我只给她两天时间考虑。”
无患看着自己的母亲,仍旧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慢声道:“我只希望娘能掌控好一切。”
两天过去,无剑自与庄主夜谈后便不知所踪,司剑守在无痕院中,对无剑的去向闭口不提。
庄主怒了,问无患:“你与她说过时限没有?”
无患道:“当夜回去我便跟她说了。”
“她有说什么没有?”
无患摇头。
庄主愤怒之外,还感觉自己受到了无声的嘲讽,自己的女儿竟可这样蔑视她的权威。她命人告知长者,要在这第三天治罪无痕。
无痕再次跪在了堂中,那么柔弱可怜。
两们侍者司剑与司情被拦在了堂外。
堂中只有游家嫡亲与长者能入。
司剑挺着腰杆在堂外大声请求道:“庄主,请庄主再宽赦一天吧。
庄主冷笑:“我已宽赦两天,若再一再宽赦,又罪庄规于何处。”她走下高位,对无痕道,“无痕,你是我女儿,你明白娘的为难之处的哦?现我对你从宽处罪,那么以后庄中人的罪,我便再不好治了。”
无痕声音很轻,轻得没飘到堂外就已经消失在了风里,她对庄主道:“不必等了吧,这么多年,无剑一直背着我飞翔,她说她不累,其实是我累了。”
庄主有些神经质地扭头看了看周围,无痕的声音太轻以致于边上的人都一脸的好奇,她盯着无痕,压低声音道:“此话怎讲?”
无痕垂着头,语如滚珠落玉盘:“娘对我们太不了解,我与无剑同胞所生,我与她的体质如阳阴两极,但我并不比她笨,她能猜到的,我一样也能猜到。”
“你——”
“无剑是万众之选的下任隐者,自小被赋予众望,我也很高兴,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过来,我这个没用的胞姐将会是她一生的负累,她对外在刀枪不入,可我却是她的软肋,她的弱点,若有人对她有所用意,我永远都是目标。我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将我作为目标的,会是自己的家人。”无痕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不像无剑,对事对人总是爱恨分明,她的眼里总是多了许多体谅和包容,或者无奈与失望。
庄主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这个赢弱到经常被忽略的女儿,她一直觉得无痕只是无剑的影子,在游家真的可有可无,她万万没有想到无痕的心思智慧并不输于无剑,若是她身体健康,也许成就造诣绝不亚于无剑。
“我不想无剑为我牺牲这么多,她是注定要站在高处的人,一辈子那么长,她能为我牺牲多少?”
“若是她点头,你不必受这些罪。”
“娘一定考虑了很久吧,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无剑一定会为了我最后妥协,她若远嫁,下任隐者之位就会空出,所有的人都觉得隐者之位非她莫属,只有您的心里还有其他打算。”
庄主脸色大变,后退几步,怒瞪无痕。
“无痕知罪,愿受家法。”
无痕连头都没有抬,但是庄主仍旧看到了她轻勾起的唇角,那明明是无可奈何,庄主却读成了轻蔑,她失去了最后一点犹豫,迫不及待地想要让看穿她一切想法的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
“执行。”
一声令下,堂外司情怯弱的一声“小姐……”,跪倒在地。
无痕被消去了内法,心灰意冷,不愿接受任何疗养,闭门不见,任伤势恶化。
无剑翌日回来,庄中人见之则避,大感奇怪,到无痕院中却见大门紧闭,敲了许久的门才见司情来应,司情说无痕不愿见任何人,包括无剑在内。
无剑大感奇怪,直接跃过院墙,到了无痕房中,见她身形憔悴,眼神黯淡,宛如将死之人,显然已被消光了内法。
无剑怒发冲天,二话不说,马上到庄主房中大闹了一番,走时甚至将门都摔坏了,再去无患院里闹了一番,将自己置放在那里的消遣东西全砸了个碎,嘱托好司剑护好司情无痕,不管是谁来犯,杀无赦。
然后下山,亲自去毁了庄主定好的婚事。
“无痕,我会救你的,我再不乱闹玩笑,我一定认真研习药典,找出治好你的方法。”无剑像个孩子,哀求一脸木然的无痕。
“恩。”无痕总算开了口。
“真的?我认真研究过了,大概有了眉目,你耐心等一等,我很快就能制出第一剂药了。”
“别生大姐和小妹的气,她们也是身不由已。”无痕拉着她,轻弱道。
无剑马上沉下了脸:“身不由已?游无患这个明哲保身的自私自利的东西,我兴许可以不问责她,但是游无情,是谁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在你药园里下毒么?”
无痕闭上了眼,道:“不说了,我想休息了。”
“你休息,我在边上陪你,保证不吵你。”
“司情会陪我的,我与她的日子也不长了。”无痕有气无力地叹息着。
“有我在,谁都别想动司情,谁敢动你们,我就杀了他。”无剑发狠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无痕翻了个身,背对着无剑。
无剑知道自己的狠话又惹恼了无痕,心中烦闷,迟迟不肯走。
无痕轻喃了一句:“可惜,此番见不到无双了。也不知他是高了瘦了没有。”
无剑无奈,自己病重垂危,居然还去管别人高了瘦了没有。
“你且好好病身子,我会带无双来见你的。”
无痕又“恩”了一声,再不说话。
无剑只好走了。
走时她看到园中的司情在煮药,她使劲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凉微苦的味道。
司情见她出来,忙盖上药盖向她走来。
“我先回去了,你照看好她。我已经让司剑收拾简单细软,这段时间来这里帮你一起。你就安心陪着无痕,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你。”
司情形态举止都像及了无痕,亦是轻如云朵地点了点头。
“你是侍牌司人,武功胜过一半庄仆,无痕已再无能力自保,你不能再像无痕这样软弱。”无剑拍了拍司情的肩膀。
司情还是点点头。
无剑郁闷至极,叹息离去。
“小姐不是软弱,她只是喜欢成全。”司情的声音细如蚊吟地从后飘来。
无剑扭头看了看,司情正抬头看着她,泪光盈盈,眉中间的那颗红点无限楚怜。
司情端着药,与那药烟袅袅一起进了无痕房间。
无痕看着托盘中的两个碗,没有多问,眼中带泪,微微一笑。
司情轻柔道:“药苦,加了些杏子。这碗杏子多些,这碗少些。”
无痕选了杏子少的,放在自己身前,道:“我喝惯了药,不怕苦。”
司情细柔地取了另一碗,笑道:“那这甜的就便宜司情了。”
无痕抬眼看司情,虽在笑,眼泪却止不住滚滚而下:“你也说药苦,又何必陪我?”
司情道:“陪习惯了,而这最长最黑的路,小姐身边怎可少了司情?”
“司情,你真好,你比无剑更懂得我的心。她一心只想救我,要我与她一起活,但你愿意与我一起死。”无痕已哽咽不能语。
软弱如水的司情此时却显得格外坚强,为无痕拭去眼泪,温柔笑道:“司情虽属情牌,却能有幸服侍小姐。司痕当年以命成命,司情怎能贪生辜负?”
无痕破碎地深吸了口气,看着被风吹得飘飘飞起如缱绻之云的纱账落泪。
会有不舍吧?
每一个迫切想要离开的人,在离开的最后一刹那,总归有些许的留恋,或许是带不走的物件,或许是印刻在那个空间的回忆,实现不了的诺言,或者未完成的心愿。
这一天的天气真好,晴阳伴清风。
温柔的纱账轻缈缈地拂过桌台,两人倚坐在台边,樱色的衣裳垂落在地,像是喝了陈酿的美酒醉倒在了春风里。
风带过花蕊,洒落在她们的裙摆上,浅浅的杯中,花芯旋转,慢慢的枯萎,化在了茶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哭诉,没有妄自嗟呀的叹息,没有只言片语,无痕就这样轻悄悄地走了。
——司情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啊小姐。
——我好像听到了锦瑟合鸣的声音。
——没有啊,那是四小姐院中檐角的风铃声罢了。
——不对,不一样呢,这是我没有听过的锦瑟声。
——小姐还对那传奇的珠子念念不忘。
——是啊,只是这生,我再无缘见那传奇的锦瑟了。
——来生吧,来生再见。
——真的会有来生吗?
——一定会有的。来生,来生司情还愿陪着小姐,来生小姐要认得司情。
——认得,我一见你眉间的红点,就能认到你了。
——好啊,一言为定。
从无剑离开,到司剑收拾好细软过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司剑因为常到无痕院中,故也没有敲门,径直进来,看到厅中窗台上两人,大感奇怪,依她对两人的了解,并不像是会苦中作乐的人,上前认真一瞧,才知道大事不妙。
两人皆已没了气,无痕甚至还带着微笑,司情眉间那颗楚怜至极的红点,竟消失了。
——来生小姐要认得司情。
——我一见你眉间的红点,就能认到你了。
这红点,想是司情带着去了来生,去赴来生之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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