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记事：武安侯的假期

    
    “平陵知县到!”
    钟吾一挑眉，现在连个县令出门都要人在前面唱喏了？
    原本她不想在这儿耽搁太久，一是这南山也逗留六七日了，连沈霖对山上的兔子窝都快赶上自家府上熟悉了，再来她自十四岁离京前往北境起就没有一刻得闲过，虽说离了闺阁，但每日都俗务缠身。好不容易御批了个假期，她想好好游游江南。
    可而今沈释要留在这场风波里，霖儿的事情没处理好，她自然也得一同留着。这平陵知县的架子这么大，这徐州太守的手这么长，也不知溧阳府和徐州的水有多深。
    钟吾顿时不想走了。
    顷刻间，知县一行便到了演武场。
    走在中间那人，一身青色圆领官袍，衣摆上用白色的线绣了鹌鹑，正是正八品县令的穿着。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相貌清隽儒雅，倒是没带官帽，只是用一根木簪束发。
    让钟吾有些奇怪的是，簪子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是乌木的。要知素来便有“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的说法。以他一个县令的俸禄断然买不起这么一直名贵的簪子的。簪子古朴，样式粗放中不失绮丽，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但观他气质，决计不是将古董戴在头上的附庸风雅之辈，所以钟吾猜，簪子是他佩戴多年的旧物，他应该是出身清贵之家。
    一个师爷打扮得中年男子走在他前面，身后是一群衙役，值得一提的是，里面竟还有个垂着头的女人，荆钗布裙，背着个箱子，二十出头，作妇人打扮。
    走在前面的师爷倨傲地开口：“报官者何？死者又是何人？平陵知县在此，尔等还不速速答话!”
    几句话说的在场侠士无不蹙眉，心生不悦。庄青岚更是，她自出道第一天起就头顶着荆楚盟三小姐的光环，人又长的漂亮，是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美人，走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哪里被人这般强硬的问过话？说来这次濯剑大会她从一开始在城门叫那钟吾撂了那么大个面子开始，到早上遇袭，哥哥被冤枉，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顺心的，她刚巧憋了一肚子气，这人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她大呼小叫了！正好给她祭剑！
    庄绍钧马上察觉到他妹妹的变化，正要去拦，就看到钟吾身边那个侍女站出去了。
    竹染：“你是知县？”
    明眼人都看得出知县是后面的青衣男子，自然知道竹染如此说是寒碜他，那人脸色也红白青连番变了几变，眼见下不来台要发作，那知县倒是略带尴尬地开了口：“在下平陵知县薛晖，小役无状，还望诸位海涵。”
    说罢拱手作揖，礼数倒是周全得很。
    竹染本就只是不忿那人在钟吾面前吆五喝六，见这知县态度倒是谦和也就没有抓住不放。
    那人虽觉面上下不来台，但看知县都致歉了，他就算再托大，毕竟也要仰仗这薛晖，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了薛晖的面子，也就不再言语。
    “死者何在？”
    场上诸人皆因先前的事情面色不虞，不过仍是让出一条道来，露出场中间躺着的安沧澜。
    那青城派的齐理仍然跪坐在尸体旁边，看到知县一行往这边走来，才由他师弟扶着站起身来，看起来悲痛地似是站不住了。
    薛晖看了一眼尸体，侧开身子，回头冲跟着他的衙役点了点头。那个妇人便从中走了出来，双手交叠至于腹部，仍然垂着头，趋步走向安沧澜。
    众目睽睽，只见她放下箱子，探了探安沧澜的鼻息，用手起开了他的嘴巴，从箱子里取了个木制镊子拨弄了几下他的舌头，进而探查了他胸口和腿上的伤口，最后伸出手撑开安沧澜的眼皮，好像在确认些什么。
    她十指纤纤，青葱如玉，映着安沧澜已经开始发青的脸和空洞无神的眼珠，竟是说不出的瘆人。
    这个女人，是个仵作!
    抱残山人也有些惊讶，询问地看向薛晖。
    “这位是我们平陵县的仵作娘子，悭娘。”薛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悭娘的动作，察觉到抱残山人的疑惑，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
    很快悭娘就站起身来。依然将双手置于腹部，垂着头向薛晖答话道：“死者年二十五岁左右，双手虎口皆有老茧，应是江湖人，练一种双手兵刃。”
    这些信息对在场的人来说都是废话。安沧澜虽是年前才成名，但毕竟是《兵器谱》上排名靠前的少侠，他二十七岁，用枪和剑，比这还要详细的资料年前就已经通过茶馆驿站传遍江湖了。
    但是庄青岚却惊呼出声！
    她当然不是因为这几句话惊奇，而是她猛然间看见了悭娘的脸。
    庄青岚自诩美人，早就习惯了自己是全场的中心，而且她对女人敏感的很，因而从这悭娘进场起，庄青岚就一直盯着她。
    她虽一直垂着头，但毕竟没有以纱覆面，就在她起身回话的时候，庄青岚终于看清了她。
    她二十出头，不施粉黛，荆钗布裙，却蛾眉如黛，朱唇似樱，一双杏眼含情，似嗔非嗔，竟是艳丽无双。然而，一道两寸长的褐色疤痕从她右脸的眼角一直连到嘴角，宛如一条蜈蚣爬伏在一块精细雕琢的美玉上，猛然一瞧竟然显得面目可怖！
    “啧啧啧，多美的人啊！”温一诺显然是也在关注悭娘的相貌，满是遗憾的感叹。
    那悭娘却似乎毫无所查，依旧垂着头说道：“他是被人一刀致命，死于窒息，腿上已经出现不少尸斑，但是用手按压后尸斑消失，松开手指后尸斑不会恢复，看起来应该是死了一个半时辰左右。”
    “这不可能!”说话的是青城派的人，“一个半时辰前已经快到辰时了，师兄定然会回来准备比赛，怎么可能还留在山上让人杀害了？”
    “所以说是看起来。”悭娘又蹲下身子，对安沧澜说了声抱歉，然后把他翻了过来，并拿刀划破了他腿上的尸斑，顿时有血液流出，悭娘从包里拿出纱布，轻一擦拭，血就被擦干净了，但是拿开纱布，又有血流了出来。
    悭娘解释道：“我翻动了一下尸体位置，原来的尸斑逐渐不明显了，而在尸体新的低下部位又重新出现新的尸斑。”她指给众人看，“切开尸斑处的皮肤，可以看见血液从血管流出。此时流出的血液易被纱布擦掉，但擦去后还能流出血液。这一般都是在死后一个半时辰出现的。但也只是一般。”
    悭娘抬起了她半面娇娥半面修罗的脸，面若桃花，声如黄鹂：“尸体被千年寒铁动过，尸僵尸斑出现的速度会慢一倍。人是死于三个时辰以前，寅时三刻左右。”
    场上顿时一片吸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