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记事:武安侯的假期

第四十章 沈铎知慈

    
    修筠率先在院中的石凳上做下,一手扶额,一手轻轻抬起,指着对面的座位,道,“坐。”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修筠相信竹染会让周围也一人不留。
    她无由地松懈下来,想起之前密信,又有些头大。“你...”
    “你可以唤我知异。”
    “知异……”修筠看着沈释蓝色的眸子喃喃。
    是要时时刻刻提醒他要自知有异于他人还是要自知是异族?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取这样的字?
    沈释坐在她对面,没有开口,就那么看着她。
    想说的太多,修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有些事情避无可避,有些事情迫在眉睫。
    她放下扶额的手,正视着沈释的眼睛,决定从最重要的说起:“他死了。”
    修筠的面色有些朦胧,不是柔和,也不是悲戚。但盯着沈释的眼睛,分明坚定。
    沈释的目光一滞,却没有避开,“我已有感觉。”他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双生子之间是真的会有感应的。从年前那几日连续的噩梦,到这种奇妙的联系越来越弱,直到消失不见……我想到了。”
    修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军这些年经历的生死太多,却始终不愿意去慰问阵亡将士的家人。也有不少人因此攻击她冷血无情,说她自恃名门,视下属生命为草芥。
    可她是帅,她受不了这些就更不能在人前暴露她的脆弱。
    “他……可留下些什么?”
    “剑,霖儿。”
    沈释深吸一口气,一个吐纳后也是神色如常了,只是移开了目光,去盯着池畔的那棵柳树。
    天色微沉,天上又零零星星地洒起小雨来了。柳枝在微风中摇曳,拂过池水,同落入池塘的雨滴一同,留下圈圈涟漪。
    “他是战死的,在收复代郡的战役中。他的战友将他带回了朔方城,葬在城东的大魏军墓中。墓上只树了块楠木,上书‘溧阳沈知慈之墓’。”修筠思忖着如何开口,但最终仍是就事论事,可是一张嘴,还是显得冷漠非常,“我给他写了篇墓志铭,但他当初是顶的他人的军帖参的军,之前的生平籍贯皆不详,就迟迟没有刻石。”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笒隋剑,语调清冷,似是无情,“知慈走的突然,屯骑校尉是个八品,按军纪是不得扶灵归朝的,只得就地葬于军墓之中。你若是想,可以带他回来。他的剑,我放在京都府邸了,并未带在身上,既然找到人了,理应送还,你若是急切……”
    “你刚刚说他是死在代郡的?”沈释打断这些细枝末节,眼睛仍是不眨地盯着池水。
    “是。代郡林山。”
    “可代郡没攻下。”
    “代郡没攻下,但大魏和柔然却因为此役停战,此时此刻,朔方、代郡的百姓是安宁的。”
    修筠语气中的坚定让沈释忍不住回头,她的神色坚毅,眸中有光。
    “以自己的生死,换了脆弱的片刻安宁?”
    “是以自己的生死,换得了两座城池上万人的安宁。”
    修筠平静的很,好像这种事情对她而言再正常不过。沈释在这一刻才看清了眼前这个清冷的女子,她不同于闺阁女子的柔弱温婉,不是贵族仕女的清高矜贵,也不是江湖侠女的古道热肠。
    她眼里,心里,有着全然不同的在乎。
    沈释这才意识到,她是修筠,是大魏的武安侯。
    他想起来江湖茶馆的传言,修筠十六岁披甲上阵,杀敌寇夺江河,从一个娇生贵养的皇室郡主到战无不胜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玉罗刹,可那时临危受命的她,也不过是个父兄双亡的孤女,承受着父亲战死的悲伤和无助……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她刚强却又很脆弱,“你们行伍之人,都不怕死吗?”
    修筠直视他,“大丈夫生能舍己,做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你们江湖人,不也不怕死么。所求不过一个‘义’字,一个‘死得其所’。”
    沈释良久无言。
    半晌,他才开口,“霖儿呢,又是怎么回事?”
    “霖儿……是知慈的儿子。生于太宁六年,五岁了。他母亲是个柔然人,名叫图兰朵。知慈逝后她……失踪了。”
    修筠犹豫再三,用了“失踪”这个词。
    其实图兰朵是抛下沈霖走了。在边疆这样讨生活的柔然人太多了,像这些战乱频生的小城,最多的外来者除了发战争财的商贾,就是附近无家可归的流民,能攀上军爷就能在朔方混下去。
    修家军治军严明,但常年镇守边境,双方又多是僵持着,归期不定。将士成家或是消遣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是关系紧张的时节或是涉及位高权重的将帅也都是允许的。
    但沈知慈不一样。
    他俊美的长相在一群大老粗中扎眼得很,而且满腹诗书自有风华,一看便知出身不凡,自然获得了很多女子的青睐。但他从不流连花丛,面对北境女子大胆热情的示爱也总是一笑置之。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图兰朵。
    修筠和沈知慈相交多年,却也只见过图兰朵三次,一次婚礼,一次是沈霖满月,一次是沈知慈葬礼。
    她只知道他们奉子成婚,沈知慈死后图兰朵无所依靠了,便抛下沈霖不告而别。有人说她回了柔然,又嫁了个在柔然的大魏商人。但这些修筠就不清楚了,沈释也没必要知晓。
    修筠不知道沈知慈为什么离家,又为什么隐姓埋名,只是看着这个黯然神伤的沈释,忍不住安慰道,“他有一次喝醉了,隐约说起过你,说若是有那么一日,托我一定让你知晓……”
    沈释点头,“他叫沈铎,字知慈。溧阳人。是我无寿山庄的人,我的双生弟弟。当年……我们兄弟有了些许龃龉,他负气说什么不靠着我,不靠着无寿山庄也能行……”沈释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十年了……再见竟是死讯……”
    修筠看到石桌上似有朵朵泪花,静谧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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