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记事：武安侯的假期

    
    当温一诺察觉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的时候，他先看向程明礼，毕竟人家是主人家，但很明显，程明礼并没有觉察到角落里的那个影子。
    他又去看沈释，那是他认定的这个院子里武艺最高的人，但沈释依然在陪着沈霖玩闹，嘴角的笑、眼底的光都没有半分变化。
    那这人是？
    他并没有疑惑多久，他再看向那个角落的时候，那里又多了一个人影——那个叫竹染的丫头竟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温一诺隐约看见竹染从那人那里接过了几封信，那人便又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竹染似乎拆开了其中一封信，仔细看了几眼，就快步向着屋内走去。
    院子里程明礼陪着杜昌佑和庄青岚议论着些什么，沈释陪着沈霖玩闹，似乎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温一诺展开手里的折扇，看着竹染的背影，无意识地摇晃着。
    这个叫竹染的侍女也有些意思啊。
    ……
    “姑娘。”
    竹染在屋外唤了一声，就推开门进去了，看到门柱上的匕首面色无异，还顺手拔下来一并带着了。
    “小伯爷安。”
    现下的事情已经容不得她拘泥虚礼了。竹染只欠身向崔晟行了个半礼，便将手中的信并着匕首一同呈给了修筠，“京中来信，八百里加急。”
    修筠接过信扫了一眼，就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崔晟一眼。
    崔晟叫她看得有些发毛，又很是奇怪信上的内容，可还没等他发问，修筠又拆开了其他的信，低头看了下去。
    崔晟注意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筠神色竟然一点点凝重了起来，到最后脸上竟然有了悲戚之色。
    “姑姑……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修筠没有回他，而是将手中的信又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才放下信反扣在桌上。
    她闭上眼，用左手轻捏着眉心，良久才开口。
    “阿晟，你先出去吧。”
    看她这幅凝重悲戚的样子，崔晟有些急躁，“姑姑，可是我家中……”
    修筠摆摆另一只手，“京中是有些事，但也还算不上大事。与你家也无关，至少，现下无关……”
    她虽是这样说了，崔晟却也只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瞧着修筠的神色，定然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你出去将外面那一院子的人散了吧。还有那个小娃娃，是我带着的，叫霖儿。他也不怕人，你一同带出去溜溜吧。”
    崔晟还想再说，但也知道修筠怕是有其他事情要吩咐竹染。只得拱手一礼，退了下去。
    修筠仍是闭着眼，揉着眉心，对堂下立着的竹染道：“还真叫我说中了。朝中又有人死了。”
    几封信中只有一封没有绝密的标识。竹染在院子里便拆了，心中对事情大致有了些数——继上个月原左仆射庞思被杀以后，这个月竟然又死了三个官员。但是和庞思是已经致仕的刘党不同，这几人都是还在任的清流。
    “奴婢看了，都是些外放的官员。两个都是前年进士及第的传胪，圣上钦点了去各州知县的。官阶最高的，”竹染顿了一下才开口：“是梁州刺史杜淹……”
    “孟诸哥哥……”修筠摩挲着密信，“梁州刺史杜淹”六个字慢慢和记忆中那个满口“钟吾县主，不可”“钟吾，这于礼不合”的老成少年重合……
    “自哥哥故去后，他昔日的旧友同我也鲜有往来，不曾想再相闻竟然是一纸讣告……”
    “姑娘节哀。”
    “征战七年，我也算是见惯了生死。对于这些故人，我曾想过哪日就马革裹尸了，却没想过竟还能死于江湖暗杀。”修筠嘲讽地笑笑，“朝堂争斗阴刀阴枪却满是血光，这般有手段怎地不去打仗，不向柔然人用，竟然在这儿对付沙场上留下条命的武将。”
    竹染悲愤道：“阴诡之士，顾得从来就只是他们的私利。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杜大人的功勋，但是有人会记得，青史会记得。”
    “记得什么？一代将才患重疾不治身亡？”修筠摆摆手，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我们出去吧。”
    竹染看到修筠有些虚弱，但也没有去扶，她知道，自家姑娘不是外面那些扶风的弱柳，百炼成钢的锋芒是不会畏惧些许的妖风。
    修筠从房间一出来就看到崔晟仰着头在和假山上的沈霖套着近乎，沈释含笑地看着嘟着脸为难的霖儿，整个人在阳光下泛着一抹温柔。
    沈霖在她出现的一瞬就发现了她，睁大了眼，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姑姑姑姑姑姑！”
    修筠回他一个笑，却撞进了另一双蓝眸里，那里面有笑，有温柔，有星河。
    可能是阳光太好，让人甘心沉溺。
    修筠又笑了，之前的悲伤似乎都被这幅美好的画面所治愈。
    阳光太好，微风又伴着花香，沈释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这个笑，漏跳了一拍。
    “爹爹，爹爹。”沈霖是感受不到这些的，他拉扯着沈释的袖子，让他放自己下去。
    崔晟看他着急，怕他摔着，连忙伸手想抱他下去，可沈霖却晃着身体躲过了，非要沈释抱。
    沈霖一着地，就像修筠冲过来，双手环着修筠的腿，仰头看着她，眼泪汪汪道：“姑姑不要霖儿了么？为什么要让那个叔叔带霖儿走？”
    修筠看着他两眼湿漉漉，包子脸上都有了泪痕，心都化了，“不会的。霖儿听话的话，姑姑怎么舍得不要霖儿？”
    修筠抬头看一眼崔晟，他正慌张地拱着手，“姑姑，我没欺……”
    修筠笑着拍了拍沈霖的小脑袋，“那个你该叫哥哥，姑姑这儿有些事情，你和那个哥哥一起去玩好不好，他和宋言叔叔一样，也会做草蚂蚱的~”
    沈霖将信将疑地回头看崔晟。崔晟赶忙连连点头，“会的会的，哥哥还会做小弓箭！”
    温一诺有些没眼看，这人绝不是他认识的墨阳剑崔晟！他余光看到那边杜昌佑和庄青岚也是一幅惊掉下巴的样子，想必这也不是他们认识的小伯爷崔晟。
    修筠将沈霖交给竹染转向程明礼道：“程公子。”
    程明礼连忙拱手行礼，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好含糊道：“钟吾姑娘。”
    修筠并不在意这些，“我这儿还有些事，诸位若是没什么事，便退了吧。”
    程明礼也有些赧然，“是我等唐突了，不该扰了您休息，想来也没他事了，恕我等告退。”
    修筠点点头，又道：“晚膳我们自己解决，就不烦劳贵府了。还有，前庭事了以后，令尊大人可有他事？”
    程明礼立刻明白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肃穆道：“姑娘放心，定不会有人再来叨扰。退堂后家父会来拜贴请见。”
    修筠喜欢聪明人，更是懒得去处理这些闲散事。她只是看着阳光下的沈释。
    “少庄主还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