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燠热,走在外面,就跟进了蒸笼似的。
在太阳的暴晒下,黎以寒愤懑的心情随身上的汗水一同排出,只残留了一丝伤感。于是慢步代替了奔跑。
黎以寒走了一截,忽然停下来,回身看着身后路。白江苑已经隐没在层层高墙与郁葱的树木中。
黎以寒冷静下时,猛然想到何曦媱在说出那句话之前提到的名字寓意一事。
她再次想起母亲当年面对自己的无助乞求,无动于衷的一幕。黎以寒当时以为何曦媱是因重男轻女,蓄意虐待自己。因为柳氏在前一天生下同父异母的弟弟黎腾扬。
黎以寒跟何曦媱冒雪同去探望柳氏。进屋后,何曦媱小心翼翼抱过黎腾扬,看他的眼神也满是柔情。从这时起,黎以寒开始把还没睁开眼的弟弟当成了敌人。
讨厌的扫把星黎腾扬。黎以寒在心里咒骂一句。
寒气从脚底渗入双腿,一路往上,直至每一寸肌肤。黎以寒双腿开始颤抖,她听到清脆的咔咔声,低头一看,附近冰面出现裂痕了。
裂缝越来越大,黎以寒被死亡的恐惧感吞噬,忘记了求救。
岸上,何曦媱抖落堆积在身上的雪,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危险降临前,恐惧很轻易搅乱人心,导致无法做出正确判断。危险降临后,人往往不会害怕,一门心寻求如何活下去。
很多年以后,黎以寒可以从容应对大大小小的危机了,心底甚是庆幸母亲在幼年时对自己的狠心磨砺。
黎以寒集中精神看了一眼自己与岸之间的距离。不远,但岸边没有可以抓拿的物体。
冰面似乎往下沉了一下。
危险迫在眉睫。
黎以寒憋气准备冲向岸边。
突然,一个新的想法闪电般出现。冰面行走,滑是最好的借力方式。而跑会加速冰面破裂,也许不等自己踏出第二步,就沉入水中。
最后,黎以寒弯身提气,看准时机,猛地往前一滑,人就像一道箭射出去了。
咔咔……黎以寒原先站的地方破裂了,裂痕在追逐着她的步伐。
哗哗……破碎的冰块掉入水中。
咚,黎以寒肉嘟嘟的小手扎进岸边的雪泥里。她咬破了嘴唇也不觉得疼,最终凭借一股蛮力攀上了岸。
冰上行走,随时都会沉入水中。活下来靠的就是勇气、智慧和选择。
何曦媱抱着浑身瘫软的黎以寒往回走,不管她说什么,趴在她背上的黎以寒都不回应。那时黎以寒是恨她的。
小孩子往往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到十天,又像跟屁虫一样围着何曦媱转。
五岁生辰那天,何曦媱的同乡景远带着只比黎以寒大两岁的景风搬入了黎府。
包括黎涛在内的所有人都当景远是教书先生,却不知他还是一个武功极好的江湖人。
何曦媱不顾黎涛的反对,把黎以寒当做假小子养育,不教她世家闺秀仪态谈吐,任她每天下学后跟着景风横窜京郢城大街小巷,逍遥自在。
其实,何曦媱和景远特别注重教导她关于为人处世的准则,希望她做一个自在随心的豁达之人。可惜有些希望永远是希望。
黎以寒目前还没有打破过做人要信守承诺这个准则,尽管很想知道为什么不能在人前露伸手,但她不会去问。
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一再追问就是侵犯私密,属于越界。黎以寒不想越界,给母亲带来困扰。
自从景远入住黎府,何曦媱疏远了黎涛,下人们总是聚堆议论是非。黎涛一怒之下将嚼舌根的人全部驱逐,再无人敢在背后议论何曦媱和景远。
稍大一些的时候,景远私下告诉黎以寒,何曦媱的姐家人死于侯门争斗。何曦媱与黎涛相好时并不知道黎涛是齐玹国的丞相。
黎以寒长大后,目睹了何曦媱无数次泼黎涛冷水,便想母亲一定后悔嫁入黎府,才将自己养成一个浑身江湖气的人,好让自己入不了世家公子的眼。
岂料她忘记了黎以寒是丞相之女。不管有多么不招长辈喜欢,依然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想到这里,黎以寒也渐渐明白母亲口中的将就一下雪月,其实是在暗示她自救。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且胜券在握的婚事,黎以寒之后的路注定坎坷,必须自己反击,旁人帮不了她。
现在,她不关心安北王和雪月的阴谋,只想闹一场,再拍屁股走人。去过夕阳西下,西风瘦马的自在日子。
黎以寒决定为自由而主动出击。夫妻和离是很多人的耻辱,在黎以寒心里,自在快乐比世人眼中的耻辱更为珍贵。
黎以寒缓缓吐出口中的热气,拿丝巾擦拭被汗水侵略过的两颊。她一边擦一边笑,就像一个做了恶作剧,没被人发现的小孩。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安北王和雪月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体内的热血在沸腾,一股莫名的兴奋占据了黎以寒的身心。她抬腿飞奔在通往泉清阁的小道上,很快没了踪影。
泉清阁。
黎以寒拿着小铲子蹲在梧桐树下刨土。刨了一刻钟,深坑里露出一个酒坛子。黎以寒丢掉小铲子,拔掉酒坛子的木塞,伸手在酒坛里捞出两个瓷瓶,又拿到耳旁摇晃两下,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撞击声。
小瓷瓶里装的都是毒性微弱的药丸,是景风瞒着师父偷偷制出来,送给黎以寒用来整治弟弟黎腾扬的法宝。
黎腾扬小时候总爱在父亲面前揭露黎以寒犯的错,闯的祸,还与她抢吃抢穿抢领地。
有一次黎腾扬因鞋子被踩脏与黎以寒打了起来。
黎以寒的脸被抓花,没出血,却也疼得厉害。父亲闻声赶来,黎腾扬立马倒地打滚,歪曲事实,将矛头抛给黎以寒。父亲信了。
黎以寒走到黎腾扬躺着的地方,准备补上一脚,黎涛愤怒地指责她。黎以寒红着眼睛找到景风。软磨硬泡下,景风破例做了一些入水即化的泻药丸。
药只用了一次,黎腾扬上吐下泻了一天才好。还没用第二次,黎腾扬就在黎涛的坚持下入伍,投在七王爷宸王的账下,两年未归。
黎以寒把两瓶药塞进腰间的储物袋里,将酒坛重新埋好。一切还原后,她不太放心,抬脚狠狠跺了两脚,然后才昂首出了泉清阁,骑马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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