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些许虚名,何足道哉。在下此来,是来恭喜将军的。”
不速之客正是近来在襄阳城中驳倒张松,继而声名鹊起的庞统,他显然对那点虚名不屑一顾,反过来恭喜刘备。
刘备有些愕然,继而脸上闪过一丝惭色,黯然说道:
“备败军之将,寄人篱下,能得刘荆州收留,苟全性命于乱世,已属侥幸,却不知喜从何来?”
“龙脱深渊、腾于九天之上,不知可值得庆贺?”
一听到庞统的话,刘备心中一震,他连忙问道:
“先生此言何意?”
“将军当知益州张松出使襄阳之事吧?”
“备略知一二。”
“统从张松口中得知,关西阎艳、中原曹操都遣使入蜀,刘璋首鼠两端,想要左右逢源、从中牟利,这才有了派出两路使者,奉命前往长安、襄阳之事。将军可知此中深意?”
“备愚钝,还请先生赐教!”
刘备态度谦逊,没有自作聪明,而是诚恳地向庞统请教,庞统也不倨傲,他点点头,当即说道:
“此乃合纵连横之策也。北方袁氏兄弟内斗,败亡在即,吾料分袁氏之羹者,必阎与曹也。只是阎强而曹弱,因此曹操假借朝廷之名,联合二刘,想要行合纵之策,一同对抗咄咄逼人的关西兵锋;而关西阎艳则想要利用汉中一地连横益州,降服刘璋,破坏曹操的合纵。”
“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加上益州使者张松有意另择明主,将军正可因利乘便,谋取立足之基。统有意将张松引荐给将军,使其为将军所用,阴为内主,游说刘璋绝关西之交,与刘表、曹操结盟。”
庞统见到刘备面上还带有疑惑,继续解释说道:
“刘璋暗弱,张鲁尚且不能制,更何况是关西的兵马。如今汉中为阎艳所得,益州一旦与关西断交,必定惊恐关西发兵报复,只能够求取外援,冀图收复汉中,以庇护巴蜀之地。”
“到时候,就是将军用兵的机会了。益州险塞,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帝业,现其主不能守,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
刘备俨然已经心动,可是他想了想,还有些迟疑,又问道:
“先生高见,只是刘荆州麾下人才济济,备一介外将,未必就能够引军援助蜀兵收复汉中啊。”
庞统摇摇头,冷笑说道:
“不然,刘表此人,乃徒有其表之人。重任将军则恐不能制,轻任将军则不为用,且其人倚蔡瑁、蒯越为谋主,以黄祖、刘磐等人为爪牙,如今蔡、黄等人各有其用,荆襄又与曹操解兵言和,故将军只能羁居襄阳。若是刘璋遣使求援,观荆襄诸将,唯有将军转战中原、收复南阳,屡抗北州强兵,可不就是引军援蜀、收复汉中的不二人选么。”
说到这里,庞统怕刘备还踟蹰不决,又将自己今后的谋划一一展开。
“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那入蜀之后,只要收复汉中、建立功名,再屈己下士、总揽英雄,蜀人必能为将军所用,至于刘璋,无用之人,软硬兼施,即可轻易逐之。”
“益州既定,又可图谋荆州。刘表年迈,膝下长幼失序,此乃内乱之源,吾料刘表一死,刘琦、刘琮必定掀起内斗,将军正可趁乱图之,派遣一上将率领兵马还定荆襄。”
“若跨有荆、益,则基业可成。将军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孙氏,内修政理;不管阎、曹谁人胜出,只要北方生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听完庞统洋洋洒洒一番谋划,羁居荆襄、难以得志的刘备顿时如拨云雾,他内心激荡,在密室中激动得来回走动,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当即不顾身份,朝庞统下拜说道:
“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备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蒙先生不弃,授以兴复汉室之策,若备能得脱桎梏、用命王事,皆先生之功也,请受备一拜!”
庞统闻言,心中得意,却连忙谦让避开,对刘备说道:
“将军快快请起,,,统说动张松来见,也就是这一两日了,将军可早作准备。嗯,今夜之事已了,为免引人嫌疑,统也需尽快离开,将军保重!”
“备谨记,先生保重!”
这一次,刘备亲自送庞统悄然离府。庞统似乎对襄阳城颇为熟悉,从暗门出去后左拐右拐,身影很快就隐入巷道之中。
此时城中宵禁、万籁无声,行走在黑暗之中的庞统身形一顿,突然抬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头上稀疏的星星竟又变得格外耀眼了,庞统掐指计算了一下,不由咧嘴一笑。
“星汉灿烂,群雄纷争,好好好,这汉家的季世,该我庞士元来也!”
···
这场各方围绕益州的纵横捭阖尚未分出胜负,北国的金鼓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响起。
面对关东袁尚、曹操联兵夹攻青州袁谭的形势,阎行最终答应了青州使者辛毗出兵相助的请求。
随后,羽檄连道、军书频传。阎行率兵亲至河内,命令曹鸢、徐晃、张辽三将各率步骑兵马,循井陉、滏口陉、轵关陉出击河北,徐琨、裴绾、解俊等将引匈奴、鲜卑兵卒进攻代郡、上谷等地,河南魏铉率兵出轘辕关,袭扰颍川、陈留等地,河北、中原各地一时遍地烽火,逃难之家嚎哭于道,连日不绝。
而此战的进程也超乎了各方的意料,河北官吏望风披靡、或逃或降,先有朝歌营兵自溃、蒋义渠弃城逃亡,后有韩范、梁岐、尹楷等一干郡守县令不战而降,这使得曹、徐、张三路兵马如入无人之境,兵不血刃攻入河北腹地,北路军曹鸢使徐庶、公孙续招揽黑山、公孙残余之兵,分兵攻略常山、中山、巨鹿等地,中路军徐晃则是与南路军张辽一路打到了邺城城下,将兵力悉数外出攻打青州的邺城团团围困起来。
更加令人讽刺的是,没有正面遭受关西兵锋威胁的幽州也发生了动乱,州吏张南、焦触等人起兵叛乱,率兵夜袭州府,刺史袁熙措不及防之下难以抵挡,只能够抛家弃子、仓皇出逃。
经此事变之后,除了一部分郡县还在坚持效忠袁氏外,其他城邑在幽州豪强鲜于辅、阎柔、赵犊、霍奴、王松等人的号召下,纷纷拥兵自立、割据郡县,整个幽州俨然陷入到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在平原城惊闻这些噩耗的袁尚顿时慌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兄弟相争竟然会让整个河北的人心崩坏得如此严重,眼看着大半个冀州、幽州都相继陷入到兵荒马乱之中,一时间手足无措的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对策,只能够依仗逢纪、耿包等人为他出谋划策。
幸好,逢纪等人都是跟随袁绍征战已久的元从,危机当头也没有彻底乱成一团,他们连忙协助袁尚主持撤军事宜,并放弃了刚刚打下来的平原郡,匆匆回师赶回邺城,准备会合城中的审配人马,一同抵御关西兵马的这一次大规模入侵。
而军中宿将张郃、高览则被任命为前锋,临危奉命带领河北郡兵先行赶往邺城下寨,一来形成掎角之势协防邺城,二来则是为后续袁尚征集更多兵马争取时间。
只是为了防止韩范、梁岐、尹楷等人投降的事情再次发生,疑心重重的袁尚又听从了逢纪的建策,派出主簿耿包作为监军,授予他生杀予夺之权,并吩咐耿包务必严密监视张、高等将,一旦发现军中诸将有任何反叛迹象,可当场便宜行事、除去后患。
就这样,前锋人马士气衰微,对外畏敌如虎,对内互相提防,根本不愿意前往邺城迎敌。无奈在监军耿包的严厉催促下,将士们只能连日加速行军,终于在第三日抵达了魏郡境内的馆陶。
···
入夜,袁军营地。
巡视营地的高览眼见着营中士气一日不如一日,兵卒越邻近邺城就愈发有崩溃的迹象,他忧心忡忡,只能够借着黑夜的机会,避开监军耿包的眼线,悄悄赶来张郃军帐寻找张郃商议对策。
“儁乂?”
高览一手扶着佩剑,一手托着兜鍪,大步走进了张郃的帐内,见到张郃独自跪坐在地图前皱眉思量,立马开口问道。
“嗯。”张郃抬眼瞥了高览一眼,没有说话,招了招手,示意高览近前。
两人久在行伍,是共同患难的袍泽手足,时下形势迫在眉睫,两人可谓是互相扶持,也不在意那些俗礼,当即就凑到了一起。
看到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图案,高览忍住心思耐心地端详了一会,渐渐的,眉头也跟着张郃一同皱了起来。
“常山、中山、巨鹿、赵国”高览指着地图低声数了起来,“魏郡、涿郡、代郡、上谷、渔阳,该死的,这大半个燕赵之地要么落入敌手,要么就被叛军占据,大将军还想让我等带着这支兵马,赶去邺城解围,怕是还没走到邺城,只要一碰上西凉兵的游骑,这两万人马当即就要自相惊扰溃散了。”
话匣子一开,高览就停不下来,从审配、蒋义渠、袁熙的无能到袁家兄弟相残的愚蠢,他毫无顾忌,通通骂了一个遍,眼见河北形势照这样下去,众人都是死到临头,焦躁不安的他也只能够不断用各种咒骂来发泄减缓着心头的不安和恐惧。
“咦,儁乂,你怎么不说话了?”
高览骂得口干舌燥,突然发现张郃默然不语良久,跟以往的表现完全不同,他顿时也生起疑云,瞅着张郃问道。
“呵。”张郃苦笑一声,指着地图开始说道“其实照先前的态势来看,西凉兵虽然来势汹汹,可关西、三河无岁不战,仓癝告竭、难以久持,只要扼守坚城,耗其锐气,彼辈步骑虽盛,最多也只能大肆抢掠一番后退回并州等地。”
“可奈何河北纷争、人心惶惶,将佐守令已无守土拒敌之心,或逃或降,这才让西凉兵攻城略地,就粮于敌,一路所向披靡,直接杀到邺城城下。若是一开始能让我等二人领兵,伺机先破其一路,丧其胆气,这邺城未必不能解围,可现下是,,,唉——”
听到张郃的言语,高览更是义愤填膺,他举起拳头,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逢纪小人,屡屡口出谗言,使得大将军猜忌我等军中将佐;耿包贪功冒进,只知一味催促,逼迫我等赶往邺城,他哪里知道,凡守城者,需外有必救之兵,内有必守之地。进退有据,补给有方。將士用命,上下一心。可你看,时下的邺城,哪里还有这些,这明明就是赶着军中将士前去邺城送死嘛!”
“嘘!噤声,你这些话在我帐中说说也就是了,出了此地万万不可再提,若是让人听了去,那可是旋即就要掉脑袋的啊!”
张郃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又变得谨慎起来,高览闻言,心头一震,赶忙问道:
“儁乂,听你的意思,莫非是听说了什么秘事?”
“嗯。”张郃点点头,口中咬牙切齿地说道:
“刚刚就有军吏暗中向我禀报,说监军不满军中将佐畏敌如虎,逡巡不进,这两日想要借机斩一上将来震慑军心。”
“什么,竟有此事!!!”高览脸色骤变,瞬间就跳了起来,他又惊又气地在帐中来回走动,口中开始自言自语。
“如此要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糟了,平日里我与那耿包颇有龃龉,这次那厮怕不是就要借着军法来取我项上首级了······”
越想越怕的高览走动许久,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顿,转首望向一旁泰然自若的张郃,手握剑柄,目露凶光。
“儁乂,事已至此,我看,我等莫不如也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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