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为防图谋泄露,张郃、高览两人当机立断,带领亲兵袭击监军营帐,杀尽耿包亲兵,并亲手砍下了惊慌失措的耿包的脑袋。
随后,张郃提着耿包的首级在前,高览仗剑紧随其后,两人连夜召集军中吏士宣告接下来的计划。
袁氏兄弟手足相残、自取灭亡,耿包小人不恤将士、屡进谗言,他们二人今夜已经冒险一搏,除去军贼,为的就是要弃暗投明,前往投奔正在围困邺城的西凉大军。
军中将士愿意跟随的,共患难、同富贵,不愿跟随的,天亮之后自行散去,张郃、高览两人也不强迫。
军中的两万人马基本都来自河北各郡,他们听说了张、高二人的计划后,心中各有考虑,有的担忧自己的家眷,有的恐惧投降西凉军后的下场,有的则对当前河北的形势还心存侥幸,因此愿意跟随张、高二人前往邺城投降西凉军的为数不多,大多数人马选择了自行散去。
张、高二人见状,也不多言。翌日,两万人马陆续散去,两人就率领着几千愿意跟随的人马兼程赶往邺城。
而当率军抵达清河的袁尚从逃兵口中得知耿包被杀、张、高二将叛逃的消息后,大惊失色,差一点就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他心中又气又怕,已经不敢再往魏郡去。任凭随军的逢纪如何劝谏,他都不愿意再前进一步,只是下令全军在清河境内整顿歇息,宣称要等到各郡后续召集五万大军后再行开拔。
邺城这边,徐晃、张辽两支势如破竹的军队顺利会师,如今正合力攻打城池,无奈邺城乃袁氏苦心经营多年之地,高墙深池、城防工事坚固,城中防守的审配等人死忠袁氏、负隅顽抗,西凉军连日来屡屡仰攻不下,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器械。
眼下得到张郃、高览这两员熟知敌情的降将,围攻邺城的主将徐晃大喜过望。他近日刚刚得到城中守将冯礼献城归降的密信,只是之前城中已有献城失败的事例,徐晃担心审配早有防备,心中颇为踟蹰,如今张郃、高览两名降将来得正是时候,他当即亲出相迎,并随后下令二人率兵担当前锋,准备配合城中内应人马,一举夺取邺城。
···
深夜,夜色沉沉的苍穹漆黑一片,远处隐隐约约的山脉像极了奇形怪状的鬼怪,让眺望之人心怀畏惧,近处的邺城城墙和西凉军南北营地一高两低,如同一头巨兽正在与两头野兽对峙着,隐藏在黑暗中的四野鸟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有兵营的刁斗之声传来,与它们混杂在一起,犹如是刺耳的弦乐,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张郃和高览带着几百兵卒隐藏在一片小树林中,默默等待着北面城墙上守将冯礼发出夜袭夺城的信号。
他们的准备颇为充分,人衔枚、马裹蹄,一色的皂衣玄甲,就连兵器都被涂上了黑色,但张郃和高览却脸色沉重,各自紧紧抿着嘴巴,自他们以下,整支夜袭人马都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张、高二将以往在河北军中也是名位不低的宿将,他们其实对这种危险的夜袭是心怀抗拒的,奈何形势比人强,二人新近来投、身无寸功,在西凉军主将徐晃的军令面前,哪里能够说出一个不字,于是只能够憋着一口气,硬着头皮奉命行事。
也许是燥热难耐,又或许已经等得不耐烦,起身扯动胸甲的高览发出了一阵低微的甲叶响动声,但身处此地的众人却听得异常清晰,聚拢在一起的兵卒们在黑暗中纷纷将目光投向声源,有的人甚至以为袭击的信号已经出现,举着兵器就准备跳将起来。
张郃连忙低声安抚身边躁动不安的士卒,随后向高览投去埋怨的目光,但黑暗中彼此之间都看不清楚,张郃只能听到高览粗重的气息,他话到了嘴边还是重新咽了回去,自己强忍着心中涌起的暴躁,抬头看向重重叠叠的枝叶阴影,闭上了眼睛。
“中郎将,城头举事了!”
安排在林子外观察城头的一名士卒匆匆地赶了过来,他难抑兴奋地说道,林子等待已久的众人闻言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纷纷提着兵器起身,有的扎紧皮甲,有的戴上兜鍪,有的牵来战马,张郃目光凛冽,高览粗犷的声音也透出了几分激动的色彩。
“跟上!”
高览喊了一声,率先带着士卒冲了出去。
在冲向城墙的路上,随着距离城墙越来越近,张郃、高览下令士卒们重新点起了火把,他们沿着之前被西凉军用土包填平的道路,很快就越过了护城河,来到了邺城的城墙根下。
邺城的城墙高大坚固,但夯土的墙体仍然留下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弹坑,与残破的城垣墙垛、来时坑坑洼洼的道路一样,这些都是西凉军和邺城守军操作抛石机留下的杰作。
据说前些日子徐晃、张辽攻城甚急的时候,在城外布设了多具抛石机,日夜不休地轮番抛射,石弹漫天纷飞。为了保护城楼、墙垛,审配在城中征集大量布帛、毛毡,加紧赶制了环城的“布障”,并且下令城中的士卒使用仿制的巨弩、抛石机予以反击。徐晃见状,就想要用火箭焚烧邺城的布障,审配则下令泼水、抹泥隔绝火箭,徐晃又心生一计,派遣士卒用长杆绑上镰刀收割城头布障,审配又分配叉杆、钩镰给城头守卒令其破坏攻城士卒的长杆镰刀······
攻守双方斗智斗勇,就这样苦苦鏖战了大半个月,审配率领的邺城守卒终究凭借地利略胜一筹,死死将徐晃、张辽的兵马拦在城墙之外,而西凉军也因为连日强攻不下、智力俱困,加上兵马、甲杖、器械损耗过多,只能够暂时停止了强攻城墙,转而寻求与城中暗中投诚的守将里外呼应,以求一举突破城墙,攻入邺城。
眼前熟悉的邺城触手可及,城头城下的兵卒也对过了暗号,一切顺利得出人意料,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和城头上晃动的火把,马背上的张郃一时间心神摇曳,鬼使神差地拉住缰绳,放慢马速掉在后队,眼睁睁看着高览领兵率先冲入了城中。
策马冲过城门的高览激动得血脉贲张,但戎旅多年的他行事还较稳重,他想要先与起事的守卒配合,控制城门、角楼等重要城防工事,防止审配兵马的反扑,然后等待后续徐晃大军入城,再行沿着街道分兵攻打大将军府、兵营、粮仓等城中重要建筑。
可是,让高览震惊的是,迎接他的,不是起事响应的守卒,而是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矢!
“不好,有诈,快撤!”
高览身披重铠,在亲兵的护卫下挡住了城头倾洒的第一波箭雨,可是身后很多普通士卒却难以幸免,他们纷纷中箭倒地,并且发生了不小的混乱,而更要命的是后队的士卒还在不断地由城门甬道涌进来,密集冲锋的阵型让前队的士卒无法后撤,而前后拥挤堵塞的情况更是让他们成了城头乱矢的好靶子。
张郃此时同样也已经策马通过了城门,他不仅看到了城头山倾洒箭雨的守卒,借着满地的火把,他还看到了城中挖掘的沟壑和树立的栅栏、拒马,冲锋的步骑在它们面前望而却步,他们这些入城的人马现下已经变成了瓮中之鳖,就算想要拼死一搏,继续冲入城中,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可恶,快退!”
张郃高声疾呼,招呼着身边的士卒跟他一同后撤,可是与此同时,城门楼上又抛下了大量的灌满油脂的柴草,落地的柴火堆瞬间就在城门口燃起了大火,重重火墙向张郃等人马逼来,火焰强势隔绝了城门内外的所有人马。
这,这可如何是好?前有栅栏沟壑,后有烈火熊熊,被困在中间的夜袭人马进退两难,转眼间已有过半人马中箭倒地,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葬身在这鬼地方。
“冲出去!”
久经沙场的张郃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了判断,他用浸透鲜血的战袍将自己的脸面裹了起来,然后使用短刀刺入马臀,强迫胯下坐骑冲入火海,这时场上所剩寥寥无几士卒早已不再拥挤,纷纷效仿跟着张郃裹着脸面、须发冲入火海,浑身浴血、身负多箭,活生生像个刺猬的高览也掉头尾随着冲了出去······
城头上,披甲按剑的审配面色冷峻地看着这一幕,他身边的将佐又敬又畏地看着他,却不敢趁机阿谀奉承,有的武将请求追杀残余敌兵被他断然拒绝后,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些天来,审配斩杀弃城而逃蒋义渠,率领吏士死守邺城,连连挫败咄咄逼人的西凉军,今夜更是提前扑灭城中守将冯礼开城纳敌的图谋,还诱敌深入,趁机歼灭了敌军一支精兵,他已经在邺城中建立了强大的个人威信,此时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俯首帖耳、恭恭敬敬。
但与怀着获胜喜悦情绪的守卒不同,名位如日中天的审配内心依旧沉重。
邺城重地沦为孤城、文臣武将心怀二心、袁尚援军迟迟不至,接下来的守城重担只会越来越沉重,直到压垮每一个守城吏士的内心。
只是这些心事都被审配深深掩盖起来,藏在自己的心底处,他现在仍然是那个屡挫强敌、心如铁石的坚毅将军。
他深知,若失了邺城,那河北接下来失去的,可就不只是半壁江山,而是整个冀州。
河北虽大,却是一马平川,西凉军的铁骑可以驰骋无阻,邺城之后,他们再无路可退,所以无论多难,自己都必须为主君,为邺城士民守住这一座城池!
城外,主将徐晃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城头,脸色铁青。
“将军,南营的张将军遣人来报,是否再攻城?”
“攻,怎么攻,死了这么多人马,都没有拿下邺城,先想想怎么跟骠骑将军交代吧!”
黑着脸的徐晃拔转马头,身边的将领也个个面色难看,随后蓄势以待的步骑队伍中响起了退兵的鸣金声,一队队士卒陆续掉头,重新解散返回各自的营帐。
···
这一次夜袭夺城的失败,让西凉军的攻城进程停止了下来。
挑选前去的几百精兵回来的不足百人,回来的士卒人人带伤,张郃身上多处烧伤,高览更是重伤不治而死。
徐晃只能亲自看望伤卒、安抚军心,并停止了进攻邺城的兵事。
算上之前攻城损失的人马,伤亡在邺城下的兵马已有三四千,这对合兵一处也不满四万的徐晃、张辽两军而言,俨然已经伤到了筋骨,更严峻的是,他们现下身处敌境,若是邺城迟迟没有攻下,大军顿兵坚城、士气衰竭,只怕形势稍微变幻,之前那些望风披靡、争相投降的城邑又会再次出现反复,到那个时候,大军不要说攻下冀州,想要安然退回并地、河内,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了。
幸好北路曹鸢军还有万余兵马攻略常山、中山等地,牵制住了河北各郡的兵马,余下的河北郡兵又都跟随袁尚进攻青州外出,如今更是彷徨在清河境内没有返回,要不然徐晃、张辽二将还要撤围退走呢。
就在徐晃、张辽二将为攻取邺城屡屡受挫而劳心焦思的时候,军中快马来报,军谋掾周良从河内兼程赶来,就要抵达南大营了。
主将徐晃闻言内心又是一阵震动,他当然知道周良是奉骠骑将军的军令前来的,之前大军是捷报频传,两路兵马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顺利会师邺城城下,可现在是顿兵城下、形势严峻,偏偏周良也就在这个时候奉命赶来,这可让徐晃如何应对。
无奈,徐晃只能够令军吏准备好近来受挫的军报和自贬的上书,带着一众亲兵从北营匆匆赶往南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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