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的风在没了大山迎面抵挡,总是源源不竭地刮着,呼啸着,卷起漫天的黄沙与灰尘。要等着一罡风停起码得等上个五六日,而若要叫尘土平息,却还要久上五六日。
石勇与夜姬迎着风沙走了三日,原不知荒地会起风沙,所以酒水也未准备充裕,然而此刻酒水皆已饮尽,二人尽管遮起面来抵御风沙,但嘴唇开裂,多有一些脱水的迹象,特别是夜姬,她要柔弱些,当下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
“石将军,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夜姬无力道。石勇则将她背上,边走边道:“你就在我背上歇息一会儿,你那怪物师傅若是发现我们使诈必定还会追来,我们可不能耽搁。”
夜姬心头一暖,感触道:“石将军,三月前闻说你下令一夜间便杀了三千多突厥人,当时我还咒骂你不得好死。可如今见你却完全不同,你竟还会珍惜我这个罪人的性命。”
石勇苦涩道:“屠杀不过是以绝后患的君令,不得不从罢了。”
“这么说来坏的人是燕青而不是你咯?”
“所以你们这些女人只看片面,突厥人在西北屠村!死伤的汉人何止千数?他们罪有应得,此乃因果报应。”
“可是——”她又欲言语,却被石勇呵声打断:“好了,你还有口水闲谈不成?给我把嘴闭上。”
她听话地将嘴巴闭得掩实,又搂着石勇的脖子安逸地打起盹儿。石勇却皱着眉十分焦急,此处黄沙蔓延混淆视听,不但方向分不清楚连水源也找不到一处。再这样下去他们非得被渴死!
被渴死的将军,叫人听了岂非会笑掉大牙?
但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嫣然在不远前有突起一方石头构建的井口,那就是一口井!
他匆忙跑过去瞧,可才一俯身便大失所望,这样的一口井修建在这样的荒原之中,早就被风干了……但他并未急离去,而是放下并唤醒背上的夜姬,并指着井下道:“我们下这口井去暂避风沙。”
夜姬点头先下,他则寻了块废木块,边下井边掩紧了入口,这样风沙少进,空气也能流通,人在井中也不至于缺失空气。
井底十分干燥,但石勇还是取出战戟不断地刨翻着沙土。夜姬则蹲在一旁瞧了许久,再没看出个结果后才劝道:“这口井不说风干了十几年,三四年也是有的。你瞧着都挖了两尺深了还是干燥的黄沙,说不定水早就沁没了,我劝你还是别挖了,省些力气吧。”
石勇却未停下手里的动作,还执意道:“你不知道,我们汉人有一句狠话‘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
夜姬就睁着眼睛看,直到石勇挖到第三尺时,依旧不见湿润沙土。她这才道:“我还知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石勇不乐意了,斥责道:“你一个外族婆娘懂什么中华文化?这该叫‘事倍功半’才对,”随后他跳出坑,将战戟递给夜姬道:“你也歇息够了,换作你来挖挖看,没准儿你的手气好呢?”
“这又不是赌钱,还凭什么手气呢?”夜姬嘟列着跳下坑去,她用自己腰间的短刀边刨边挖起来。石勇长吁一口气坐下,又惨淡笑道:“一般挖过了这几年的沉淀黄沙便能刨到水源的,咱们这是在赌命可不是在赌钱,不过都得靠运气。”
“嘿嘿!那看来我这个外族婆娘的手气还不差,”她反手抠出一坨稀泥巴便往石勇脸上砸去!石勇捂着一脸稀泥不怒反而喜,赶忙跳下坑头与夜姬一同深挖起沁入地下的水源。
就这样,三尺半见稀泥,四尺半有泥水,等二人挖到六尺后却已沁出了一抔浑水!
石勇褪去铠甲将坑洼遮掩,让里头的水又沉淀了小半个时辰。待到揭开之时,一抔沁水清澈见底!
夜姬取下刀鞘,舀了一杯递给石勇道:“石将军你先请。”
“怎么?怕这水有毒,想让我先试试毒不成?”石勇自然是说笑,他举过清水一饮而今,又满意道:“嗯,不错,此水还是甜的。”
夜姬也迫不及待地舀上一杯吞下,赞叹道:“这该是我这辈子喝过最甜的水了。”
二人你一舀我一杯,足足将喝了三抔清水才安逸地靠着墙壁坐下。夜姬静静地靠在石勇的肩上,全然对石勇产生了不舍的依赖,她轻声道:“人若不吃,十天半个月都饿不死,但人若不喝水,估计三日便撑不过去。石将军,咱们不如就在井里待着,等到风尘过了再出发可好?”
石勇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只等风沙小了便要离去,从患伤到痊愈恍然已过去三月之久,按这个时间来算,白云城的将士估计已兵临城下,”他咬牙愤恨道:“上次乃凤凰城害我才使全军败退,这一次我必将率领白云铁骑卷土重来!”
夜姬哀伤道:“若我有能力,就劝你们双方讲和,可惜的是我没这个能力。”
石勇却‘切’过一声道:“就算你有这个能力也晚了,我石勇乃血性男儿,有仇必报!他们杀我一个将士,我便要他们还十个百个!我不仅要将他们赶出西北,还要将你们突厥人赶尽杀绝。”
夜姬捂着耳朵,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依旧是个嗜血狂魔!”
石勇一把将其搂在自己身前,摆正了她的容颜,对着她的蓝色眼睛,质问道:“这本就是个吃人的世道,人的肉最鲜美,人的血也最好喝。大家都爱去吃喝美味,凭什么我就要叫那个嗜血狂魔呢?”
夜姬冷着蓝眼哪儿也不看,只是淡声道:“你难道就不怕报应?”
报应二字仿若一只穿心的箭,刺疼得石勇难以呼吸。他原本已经做到好了伤疤忘了疼,但经夜姬这么一说,他又想起了芊芊死时所觉悟的那些事。
万人斩者,是天人也不恕!
“罢了,你我都没有亏欠,我注定是要走的。这里恰好有水,况且你师傅的目标也不是你,你留在这里很安全。”石勇起身,用腰间的酒袋将清水装满,他是要离开了。
夜姬心头好空,像是被遗弃了一般,露出那叫人心碎的可怜色。她将自己腰间的水袋也递给了石勇道:“石将军若要冒着风沙走,那就多带一壶水走,荒地很宽敞,下一个井口是没有着落的……”
石勇拒绝道:“那你呢?日后也要走出荒地的,我不能要。”
夜姬执意将水袋塞进他手里,背过身哀伤道:“石将军就莫要管夜姬了,等到风沙停了,路也看得见,走出去就要容易得多。”
石勇只好将两袋水打满,望着井口外的飞沙,听着井口外的呼啸,冲着夜姬伸出一只手:“和我一起走,你肯不肯?”
“肯!”她一口答应,欣然回首,笑得实在美丽动人。
“那我们就——”他话未完,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呼喊:
“喂喂喂,你们快来瞧,前方好像有一口井喂!”
“啥玩意儿?他娘的,真是一口井!快,快去禀告尉迟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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