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遍。“许窦逍见宁钧被他突然的暴怒吓到了,缓和了语气,“咱俩的事就咱俩来处理,不要带上袁本,你说要告诉我的父母,我没有意见,什么时候,什么方式我都配合。”
“那不如就现在。我有假期,你没有工作,今天我们就把这件事说清楚。”
“好。”
于是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出现在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回许窦逍故乡的票躺在他们各自的钱包里,从前他们也曾一起旅行,无不欢声笑语顺顺利利,宁钧还觉得自己幸运,找到了个经受住了共同旅行考验的好男人,如今想来只觉得讽刺,是看也不想再看他一眼,带上耳机闭目养神。
许窦逍也觉得压抑,跑到大厅外面吸烟。
他站在门口抽烟的时候,接到了袁本的电话。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喂。怎么了?又写不出来了?“
“亲爱的。我得回去一趟了。”袁本的声音有点喘,背景音十分杂乱,像是在一个人生嘈杂的地方,“刚才馆里来电话了,让我明天到单位配合调查,听结果。也是倒霉,飞机火车都没票了,我抢到了最后一张长途汽车的票,马上就得出发。”
“你在车站了?”许窦逍觉得老天爷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就那么巧的把袁本发配得远远的,一下没控制住声音有点不稳。
袁本以为他生气了,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啊,窦逍,对不起啊,我也不想把你一个人扔在酒店里,可是这边的催得急,我买上票就直奔车站了,我本来想绕道回去看看你的,真是没有时间了。”
“没关系,我没生气。”许窦逍安慰他,“工作重要,是不是要恢复你的工作了?”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秦沫沫说最近上头的口风有变,回去看看吧。”
“好的,你自己小心点。”许窦逍嘱咐他,“到了给我发信息。”
“好的,好的。我这就上车了,你自己也注意点身体,电话联系。”袁本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爱你。”
“我也爱你。”许窦逍缓缓的吐出一口烟去,烟草和薄荷的味道在他的嘴里徘徊,刚刚还是又苦又涩,因为这一句话变得又甜又凉,他觉得自己又有对抗世界的力量了。
他把香烟摁灭在垃圾桶上,转身走回了候车大厅,开往W市的火车即将发车了。
W市据S市不远,同属长江以南,气候相近,饮食习惯却差得远,比起浓油赤酱,这里辣椒更受欢迎,眼看着即将进入十月,这里还像个火炉,入夜之后,大地释放出吸收了一天的热量。
许窦逍和宁钧都没有什么行李,一路倒是轻装简行,到许家的时候不过晚上八点,吃完饭时间已过,吃宵夜又为时尚早,许窦逍在车上就给家里打了电话,没说具体的事情,只说在附近出差,正好和宁钧一起过来,有些事情要和二老说一声。
这世上最让人心焦的说法就是“有点事,不太好说,当面谈”,这通常意味着事情不小、难以解决、可悲可喜,而当面谈又给了一个时间差,等着谈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去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许母从接了电话就坐立难安,拉着许爸爸分析到底是什么时候需要两个孩子一块过来。
“我总觉得有事,还不是什么好事。”许母从厨房转悠到客厅,又从客厅转悠到卧室,最后转回客厅叉着腰站在专心致志看中央七套农业致富节目的许爸爸面前,“要是单纯的上门拜访不会这么匆忙的,前两天我和宁钧通电话她都没有提过要来。”
“哎呀,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两个人谈了这么长时间,连婚都订了,也许是有什么好事呢,只是不好在电话里讲罢了。”许爸爸左右看不成电视,端起杯茶水喝了一口,安慰道。
“好事怎么不能在电话里说呀?”许母白了他一眼,“订婚这么大的好事你儿子不也是只发了个信息嘛。”
“有些好事不太好说出口的。”许爸爸在自己的肚子面前比划了一下,许母立马心领神会,尖叫了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偷偷的笑。
“哎呦,这确实不好说不好说。儿子也真是的,宁钧这样的身体怎么还来回折腾。”她开心之后又开始焦虑,“那这婚礼可得快点准备了,否则月份大了穿婚纱就不好看喽,还要让人说我们没规矩。这两个人也真是的,不小心,太不小心了。”
“我也是随便猜猜,未必是这事。”
“你那张嘴哟,最灵的。”许母认准了事情便是如此,“哎呦,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还没有见过亲家,不知道那边是怎么想的,哎呦,太赶了,太赶了。幸好我早有准备。”
许爸爸见她从不知所措的焦躁转换成喜忧参半的焦躁,摇了摇头,又舒舒服服的躺在沙发上接着看他的《竹鼠养殖》。
没过几分钟,许母从书房抱出一本厚厚的活页夹出来,这是他从许窦逍成年那年开始便做的功课,关于婚礼的习俗忌讳、纳彩聘礼的市场价格、婚庆公司的电话、主持人的风格、婚礼现场的风格(以中式和西式为两个大类,下面还根据主题分出了若干个小类)、婚纱、中式礼服、跟妆师信息、车队信息、婚纱摄影等等但凡和婚礼相关的一应信息全部被分类整理的规规矩矩,包含文字和图片,跟着时尚潮流不断的更新,每一条信息下面都有许母规规矩矩楷体字的认真点评,其内容之丰富详尽,恐怕许多专业从事婚庆工作的人都比不上。
这一项严谨的工作她一直做了十二年,活页夹越来越厚,婚礼的流行风格都循环了一个轮回,许窦逍终于肯结婚了,活页夹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你还躺在那做什么?”许母带着老花镜在客厅的餐桌上摊开她的婚礼大宝典,“快点出去买菜!晚上儿子和儿媳要回来啦。”
“他们到的时候都八点多了,还吃什么饭?”许爸爸懒得动弹,“早在车上吃过了。”
“火车上的东西能吃吗?就是随便凑合!宁钧现在的身体能凑活嘛?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那可是你的亲孙子,你们老许家的根!”
许爸爸无从反驳,只能怪自己刚刚胡乱猜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连孩子的性别都安排好了。他摇了摇头,认命的换衣服买菜,听许老师的安排,采购了一应对孕妇有好处的瓜果蔬菜、秦肉蛋奶,其种类之丰富,价格之昂贵,是年夜饭都赶不上的档次。
不到六点,老许家两口子就把所有菜做成了半成品,就等小两口进门下锅就炒。
许窦逍和宁钧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么一番热烈欢迎还要强压抑着欣喜,就等他们公布答案之后再慈爱的笑着说‘爸妈毕竟是过来人,早就猜到了’——这么一种暗潮汹涌的氛围。
“哎呦,宁宁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是不是火车上坐的不舒服?”许母一见宁钧就喜欢的不得了,性格温柔体贴,长得又白白净净,把许窦逍从头到脚照顾得十分周全,完全是理想媳妇的样子,每次打电话都又想聊天又怕把媳妇聊跑了似得谨慎。今天看她脸色发青,心疼坏了,赶快迎进来安排在沙发上,指挥许爸爸去端汤,“阿姨知道车上的饭不好吃,都准备好了,你先把这汤喝了,煲了三个多小时呢,很有营养的。”
“谢谢阿姨。”宁钧端过汤来小口抿着,许爸爸在一边乐呵呵地看她喝上了,赶快回厨房烧菜。
“等一下就吃啊,宁宁,都是你爱吃的菜。”
许家二老对她越是体贴照顾,宁钧的心里越是难受,汤温温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红,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一滴一滴地砸进汤碗里。
她这一哭可把许母吓坏了:“怎么了宁宁?怎么哭了?是不是许窦逍欺负你了!告诉阿姨,我帮你教训他!”
宁钧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许母只好转过头来问一直沉默的儿子:“许窦逍!怎么回事!你欺负宁宁了?!好好的两个人,你怎么不能多让着点?”
许窦逍也不说话,站在那像块木头,他的脸色并不比宁钧的好,许母忽然意识到,这可悲可喜的消息恐怕不是往喜的方向发展的。
她稳了稳心神,做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你们两个到底出了什么事?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不说清楚,回来之后又都不吭声。无论事是什么事情,听我老太婆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能退一步是一步,找到能够共度一生的人可不容易。”
听到她说“共度一生”宁钧哭得更厉害了,许窦逍咬着后槽牙深吸了一口气,许母接着说:“既然你们要回家和我们说,那就都说出来,老人家帮你们摆一摆道理,有些事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要和我分手。”宁钧抽抽噎噎的控诉,“因为袁本!”
‘分手’和‘袁本’两个词像是两个炸弹一样在许母的脑壳里炸开,其威力不亚于广岛上被投放的两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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