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良人

    
    快抵达西境安西城之前，夜曦忽然身子不适，众人只能停下来，住到客栈暂时休息。
    第二日，苍术去敲夜曦的房门，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人回应，苍术心中焦急，推开门向内看去，却发现房间内早已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甚至都没有被展开过。
    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去寻一位故人，诸位可先回安西城，劳烦转告蒋衡，勿念。”
    苍术心中一紧，转身冲出了房门。
    ……
    夜曦孤身一人策马从山间小路穿行，绕过西境那十几座被蜀人占领的城池，直奔整个大陆的最西端，暮迟山。
    两年未归，她虽然已经不是绝杀殷羽，但有些事还未了结，况且，眼下这种情况，她应该来暮迟山一趟，寻找巫蛊囚思的破解方法。
    她在暮迟山生活了十年，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如今归来，却有些格外的陌生。
    漫山遍野的丛林依旧茂密，但往昔清净的山林已被数不清的蛊人占满。
    他们极度兴奋地在山间上蹿下跳，甚至互相厮杀，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不会累也不会痛，即使一只手臂被砍断，依旧在令用一只手臂在攻击着别人。
    策马出现的夜曦自然成了他们攻击的新目标，夜曦立即策马调头，骑到暮迟断崖之下。
    从马上飞身跃到山壁上，抓着藤蔓，借助匕首往上爬。
    她幼时不会轻功，墨缄为了逼她在短时间内掌握要诀，便用铁索把她绑住，从暮迟山顶峰直接扔下去，寒来暑往，她每日在暮迟山顶峰纵身而下，整整持续了一年，硬生生被逼着学会了飞檐走壁。
    后来她执行完任务回诛夜阁，都会借助崖壁上的藤蔓和匕首爬上去，因为这样省事。
    眼下这些蛊人全都盯上了她，她也只能从山崖上去才能免于被围杀。
    一刻之后，夜曦爬上了暮迟山顶峰。
    另外，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守兵。
    她潜入诛夜阁杂物仓，搜来一套夜行衣还有面罩，穿戴好之后便光明正大的走了出去，直奔祭巫阁。
    祭巫阁是巫族圣地，也是巫族族长生活和修炼巫蛊二术的地方，如今归属于罗家，用于养蛊炼蛊。
    踏上四十九阶承天梯，祭巫阁的正门出现在眼前，这里的布置并不奢华，只是简单的几栋竹楼。
    竹楼之内有多多的小隔间，全都门窗紧闭，常年不见光，大多数蛊都是怕光的。
    依靠巫蛊鬼狱司存活下来的夜曦身体怕光大抵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同于往日的清净，如今的祭巫阁很忙乱，一众人来来往往，穿梭不停，自然是在培养巫蛊囚思，用于投放到其他城池之中。
    夜曦若无其事地在其中穿梭，似乎只是一个有事过来的诛夜阁刺客。
    这些炼蛊人并未有人注意到她，全都在专心在忙着手中的事。
    巫蛊囚思虽然控制人的能力强大，但幼种极不易存活，必须在特定的温度，湿度下才能繁殖，而且这种蛊必须以新鲜的人血培养，此时的祭巫阁空气里到处都在弥漫着血腥气，好似一个屠宰场。
    而这些新鲜的人血，便来自于那些感染囚思疯癫致死的蛊人。
    夜曦朝血腥气最浓的西南角望去，便见陆陆续续有刚过世，甚至还活着只是没有力气反抗的蛊人被抬了进去，抬出来的尸体自然是血液被放干的。
    浓烈得让人作呕的血腥气，不由得让夜曦想到了她在地下校场的那段日子，那一年，她在地下校场根本没有闻到过新鲜的空气，只有血腥味，一日浓过一日的血腥味。
    夜曦拾阶而上，逐个炼蛊室走去，寻找巫蛊囚思的破绽。
    走着走着，夜曦觉察出背后有人，当即一个侧身朝旁边躲去。
    她转过身的那一霎，愣在了原地，是罗泯。
    罗泯邪魅一笑，冷声道，“胆子不小。”
    夜曦不清楚罗泯的态度，只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见罗泯朝祭巫阁外的竹林飞去，夜曦轻身一跃追了上去。
    到了竹林深处，罗泯停了下来，从地上踢起了一颗小石子朝她扔了过去，“你还真没死。”
    夜曦接住，摘下气闷的面罩，“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罗泯靠在竹子上，倨傲地答道，“那是自然，身为罗家人，怎么可能这么点见识都没有？
    天下人皆知鬼狱司是控制人的巫蛊，但却没有人知道鬼狱司其实是蛊中之王，若养得好，可活几百年，进入人体，便可让人存货几百年。
    它之所以得名鬼狱司，因它是向阎王夺命，让人长寿的蛊，而不是那群傻瓜胡编出来的用于控制人的狱牢头。
    罗家人炼制鬼狱司本就是为了给蜀国末代皇帝炼制长生不死的丹药，结果还没炼完，蜀国就亡国了，而这个炼到一半的残次品就进了你的肚子里。”
    夜曦闻言忽然觉得全身恶寒，使劲搓了搓炸起的鸡皮疙瘩。
    罗泯见她后怕嫌弃的样子，兀自笑了出来，“你现在才知道害怕，晚了，你在暮迟山这十年，族长可没少给你的饭菜里下汤水，帮助鬼狱司和你的身体融合。”
    夜曦撇了撇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十年罗成堂一直在用我来试药？”
    罗泯嘴角含着冷笑点了点头，“不错，从本质上来说，你和山下那群蛊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你比他们幸运，你体内的残次品似乎没有太大问题。”
    夜曦想到那些失去意识，亢奋不安，极具攻击力的蛊人，脸色更加难看。
    罗泯缓缓朝她走过来，见她后怕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玩，边走边道，“所以，要不要考虑留在祭巫阁？这里有你好多同类哦。”
    夜曦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有意思么。”
    罗泯抱肩站在她身前，邪气一笑，“有意思，很有意思。这两年没见你，差点就无聊死了。对了，你怎么忽然送上门来了？可是因为囚思？”
    夜曦撇嘴，不置可否。
    罗泯又往前凑了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求我？”
    夜曦笑着看向他，“呵呵，求你？还不如我自己试药来得靠谱。”
    罗泯嘲讽道，“啧啧啧，你也不怕吃成山下那群货色。”
    夜曦没时间和他在这里闲聊，不再理他，转身便走。
    罗泯追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向暮迟顶峰的方向跑去。
    夜曦甩不开，没好气的问道，“你干什么？”
    罗泯幽深的眸子笑着看了她一眼，“别烦嘛，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罗泯这个人外表阴邪，实则心性不坏，他是罗成堂养大的，和罗成堂的性子很像，也是个偏执的疯子，平日里遇见夜曦却总像个没长大的贪玩孩子。
    罗泯一直拉着夜曦到了暮迟断崖，转头笑道，“下去。”
    夜曦正要拒绝，便被他拖着，一同朝山下坠去。
    夜曦下滑了一段，立即抓住藤蔓，悬停在了山壁上，没好气地道，“我刚上来，你又把我拉下去。”话毕，要往山顶爬去。
    罗泯甩出飞镖将夜曦的藤蔓斩断，夜曦瞬间向下坠去，只得就近抓住了罗泯的那根藤蔓。
    罗泯笑道，“别走啊，好玩的事在山下，你不跟我下去一趟，我就把山壁上的藤蔓都斩断，咱们一起摔成两滩肉泥。”
    夜曦嘴角翕动，罗泯说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能干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来。
    夜曦只得点了点头，跟着他一同沿着暮迟山壁朝下滑去。
    落到暮迟山底后，那群亢奋的蛊人立即围了过来，夜曦警惕地拔剑出鞘，紧握在手中。
    罗泯看向她，把她的剑夺了过来，收回了剑鞘里，“别怕，他们不会伤你。这才是好玩的事。”
    夜曦有些疑惑看着他，罗泯邪气一笑，转向那些蛊人，冷声道，“退。”
    那些蛊人好似听懂了，全都朝后退去。
    夜曦瞬间瞪大了眼睛，满眼惊奇地看向罗泯，“你怎么做到的？”
    罗泯伸手摸了摸下巴，故作思索，认真地道，“你觉得我该告诉你吗？”
    夜曦白了他一眼，“瞧你那德性。”
    罗泯不怒反笑，“好玩吧，来，你也试试。”
    夜曦指了指自己，问道，“我？你确定？我又不是你们罗家人。”
    罗泯哼了一声，“你能不能有点见识，你这都一杯鸩酒死而复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的？快点试试。”
    说完伸手在夜曦的眉心点了一下，“罗家人赐予你力量。”
    夜曦把他的手拍开，“中二病又犯了吧你。”
    罗泯抱肩站在一旁，催促道，“快试试，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夜曦怀抱着哄一哄犯病患者的心情，极不情愿地对那些退后的蛊人道，“过来。”
    话音刚落，那些蛊人果然缓步朝夜曦走来。
    夜曦身子微僵，立即喊道，“站住，都别动。”
    罗泯若有所思地看向夜曦，“你再试试复杂一点的命令，比如跳个舞啥的。”
    夜曦扶额，完了，二傻子上身，没治了，转头对那些蛊人道，“你们跳个舞。”
    那些蛊人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随后做出有些扭曲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很僵硬，但似乎确实是跳舞的意思。
    夜曦指着这些蛊人，诧异地看向罗泯，“怎么回事？”
    罗泯半睁半眯的眼睛泛起了精光，“真的是这样，看来我想的没错。”
    见他卖关子的样子，夜曦有点烦躁，“到底怎么回事？”
    罗泯思量片刻道，“你体内的鬼狱司是我们罗家炼出来的最高级的蛊种，在一定距离范围内，高级蛊种可以对低级蛊种形成压制，所以你可以控制这些蛊人。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你是他们老大，他们得听你的。”
    夜曦呆住，愣了一会儿道，“这事也太扯了吧？”
    罗泯摊手，“事实摆在眼前。”
    夜曦将信将疑地对着那些蛊人道，“要不你们都坐下歇会儿？”
    话音落后，那些蛊人果然都陆陆续续地坐了下来。
    夜曦伸手抓了抓头发，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全都躺下。”
    蛊人全都躺了下来。
    “装死。”
    蛊人们全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夜曦对着蛊人试了好久，才终于相信，原来她真的可以控制这些蛊人。
    罗泯则一直靠在悬崖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见她停下来了，便道，“怎么样？好玩吧。”
    夜曦无语，“好玩？把残次品装你身体里试试？”
    罗泯撇嘴，“要是能这么好玩，无所谓喽。”
    夜曦则翻身上马，她该去安西城了。
    她突然失踪，蒋衡那里定然急了。既然她能控制这些蛊人，到了那里应该能帮上忙。
    罗泯见状骂道，“喂，你个没良心的，发现秘密就跑了。”
    夜曦笑着看向他，温声道，“谢了”
    罗泯摆手，阴阳怪气地道，“没劲，以后有这种好玩的事再也不叫你了。”
    夜曦面色变了变，严肃地说道，“罗泯，杜海棠这次让这么多无辜人受牵累，大齐很快便会派兵来暮迟山，你好自为之。”
    罗泯并不在意，“无所谓啊，我们罗家和她杜家又不是必然的关系，族长只是利用杜海棠的势力发展罗家而已，族长已经让世人都知道罗家巫蛊二术的厉害，现在罗家树敌太多，很快就要隐退了。”
    夜曦无法理解他们罗家人的偏激行为，摇了摇头，策马而去。
    行了一段距离，夜曦想起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他道，“不论如何，风波平定之后，请你吃我的喜酒。”
    罗泯愣了愣，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个背影逐渐远去，半晌之后才嘟囔了一句，“哼，那冰山有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