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纷扬,苍凉的城墙上,凛冽的雪风刮的束缚的铁链当啷作响,未着寸缕的男人被铁钩残忍地穿过胸膛,悬空而挂,容颜低垂,墨色长发被血液浸透些许凝固,覆着雪白冰霜,就如原野上枯败的荒草,顾盼绝艳的双目死气地闭着,芳华敛尽的容颜,比白雪还要苍白,再无笑容睥睨天下,明艳春花。
“呵呵,我当你带来个什么货色,原来是只蠢猪,还是只其貌不扬的猪。”
“打狗要看主人,杀猪也是一样。这只猪就算把天捅出窟窿来,也是我家养的,旁人一根猪毛都不准碰,不然我不介意送他几分颜色瞧瞧。”
“你知道吗,你是我在这世间二十四年来,遇见的最特别的人……特别蠢的人……呵呵……”
“对呀,我就是在欺负你,如何?”
“我不让别人欺负你,不代表我不会欺负你。世事无趣,我总得培养点爱好才好。”
“你啊你啊,我该说你什么才好,总是给我弄这一堆的烂摊子,就不怕我烦了厌了,杀了你?”
“连睡觉都在咒我,看在我为你收拾那么多破事的份上,心中当真就念不得我的一点好?”
“你信缘分吗?我以前不信如今或许是信了。”
“人和人同路容易,同归难,真正能一起走到最后的少之又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可以不悲伤,不难过,可以娶妻生子,但我要你记我一辈子。”
“如果我说我终身不娶呢?”
“我没有孝子贤孙,可有你啊。你能为阁主哭,就能为我哭。你为我嚎啕大哭,涕泪横流的场景,想想就不错。”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没心没肺的样子了……”
“记着我,今生就好……”
痛彻心扉方知,原来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紫衣邪气,红袍妖娆,胜过这世间所有的姹紫嫣红,诡术阴谋,城府惊悚,明明笑意盈盈,偏偏冷血至极,阴狠毒辣,翻手为云覆手雨,天下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头,却唯独是他一人的靠山。
他只管闯祸,他只管收拾。
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到他背后躲着,大树乘凉,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他为他出气。
他有理他就为他撑腰,他无理他就助纣为虐。
有他在,他永远都是飞扬跋扈,与天争高。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日子会长长久久地那么过下去,却不知原来有朝一日凶悍如江移花也是会死的。
那个曾经无数次挡在他面前的坚毅身躯,其实是这般的瘦削,即便这等天寒地冻的天气,依旧阻挡不了尸斑的生长,就那么死寂地悬挂在城墙上,悲凉含恨。
灵魂撕裂的疼痛,此时方才恍然知晓,这看似无垠的一生其实早已走到尽头,公子摧颜,移花阁主,原来那个在他眼中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男人到底不过一个普通人,一个会伤,会死,会屈辱的普通人,只是在他面前,从不脆弱……
他对他的好,他如一日三餐,习以为常,他对他的不好,他小肚鸡肠记恨许久,甚至私下咒他不得好死。
如今他当真应了他的诅咒,被人曝尸城楼。
他却恍惚间觉得和他一起被挂上城楼的还有自己。
这余生太短,岁月匆忙,离了狼的狈又会怎样……
夕错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只静静地凝望着江移花,天塌地陷的世界里,那就是他的全部。
“那上面挂着的当真是移花阁主的尸体?”
“谁说不是啊!人再强大又怎么可能和地狱的厉鬼亡灵相斗呢,死了不说还要受此奇耻大辱,就是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啊!”
“移花阁主如此,我等也不外如是!唉,宁做太平犬,勿为乱世人啊!”
“呜呜呜……”
说到绝望之处,不少人竟呜咽痛哭了起来,和凄厉的风声和在一起,彷如哀乐。
不过也总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落井下石,仇恨扭曲。
“嘿,这移花阁主长得还真他娘的艳丽,可惜啊,要是个女人就好了,也好让我们大饱眼福啊!”
“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这是男人也大饱眼福啊!你看那身段儿,一般男人能有?没看那些娘们儿们都看直了眼,就差流口水了!”
“呸!一群贱货,看见光屁股男人就发浪!”
“哼,就算是人中龙凤又如何,活着的时候高贵,死了还不是像畜生一样被扒光了挂在城楼任人评头论足?就是教坊里那些迎来送往的小倌也断不会下贱到此等地步吧?”
“所以说啊,活着的时候别太占气运,不然死了可有的罪受。”
“嗤,什么气运不气运的。他移花阁能有那么大势力,铁定干了不少杀人越货,男盗女娼的勾当,活该遭报应!”
“所以啊,做人就得心善慈悲,不然就是遗臭万年的下场!”
“就是!就是!”
“闭嘴!”
听到江移花被人如此亵渎,夕错赤红的双目尽是阴沉戾气。他从未动过这么的大的杀念,可眼前这些人统统都该死。
“哼,哪里来的病秧子,多管闲事。”
“别这么说,听闻移花阁主喜欢男人,这病秧子细皮嫩肉的说不定就是移花阁主的男妾也说不定。”
“哦,原来是卖屁股的贱货啊!”
那人看向夕错,挑衅的眼神瞬间淫靡了起来。
“喂,看你主子被挂在上面的滋味不好受吧,你要不要也……”
那人话还未说完,舌头就吐了出来,紧接着身上的血肉仿佛腐烂的死尸般扑簌簌地往下掉,就连骨骼也快速分解脱落。偏偏因为舌头被毁,只能从喉咙发出不绝于耳的凄厉呜咽,近乎厉鬼哭嚎。
相比于死亡,人其实最害怕的就是死亡的过程,尤其是活人尸解,如此诡异绝望的一幕,生不如的同时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人就是再傻也明白了什么,扑通一下跪倒在夕错面前,伸手欲要去抓夕错的衣摆求饶,却在手伸出的刹那间,眼珠滚落在地,身体也彻底化为骷髅,整个过程持续了不过一息时间。
有前车之鉴,其他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你……你是谁?!”
没有回答那些人的话,夕错一脚将血淋淋的骷髅头踩得粉碎,运着轻功朝城楼飞去。
于此同时,城楼下哀嚎声此起彼伏,求饶声痛哭声不断,悲惨惊心,地上也只多了些许狰狞阴森的骷髅骨架。
人群中疯狂的骚乱,雨点般的晴天中人纷纷持剑朝城楼攻去和隐宗的高手尸傀厮杀在一起,上面挂着的是他们移花阁主的尸身,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都必须将其夺回来!
暗处,白虎冷笑叹息:“每天都是相同的戏码,真不知道该说这些人什么才好。他们不嫌腻,我们都腻了是吧?”
白虎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黑袍男人,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面孔,一动不动的就如死了一般,浑身散发着阴寒无比的气息。
“不过一具尸体罢了,人都死了要它做什么,若看着难受,不过一把化尸散的事,为了死人去牺牲活人,不知是该说疯呢还是蠢呢……”
望向城下,白虎意兴阑珊的眼神突然一瞬震惊,进而迸发出一抹阴毒的锐利,那是夕错在晴天众人的掩护下已经凌空登上城楼,正挥利剑斩去束缚尸体的铁链。
“属蟑螂的吗,命竟这般大。不过这样倒是有趣。”
白虎朝黑袍男人恶劣地一笑,命下属快速将弓箭取来,弯弓搭箭,锋利的箭镞缓缓朝夕错的方向瞄去。
黑袍男人依旧静静靠坐在轮椅上,气势悚然。
雪风吹起白虎宽大的袖袍,那张温雅美玉的容颜,笑的兴致盎然,迷人又可憎,修长的手指玩味地松开。
破风的一声厉响,冷箭疾如闪电。只是白虎的箭对准的不是夕错而是悬在城楼的尸体。
当的一声清响,尸体身上的坚固铁链被夕错用剑斩断。
没了束缚的尸体直接落到了夕错的怀里,就是刹那,白虎的箭直直朝尸体后背射去。
夕错却是抱着尸体一个转身,被利箭狠狠地穿透了骨肉,鲜血顿时大片涌出,整个人抱着尸体朝高耸的城楼极剧坠落,却是以全力将尸体护在了怀中,就好像他抱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全世界,任鲜血洒落,大雪纷扬。
他护他,累了,倦了,睡着了。
如今便换他来护他了。
他没有他那般翻云覆雨的本事,有的只有这残破身躯,而今到底是能同生共死了。
夕错的嘴角泛起凄哀又满足的笑意。
江移花,对不起,我又迟到了,以后不会再有了呢,我们一起回家,同去同归……
弓弦还在轻微的颤抖,白虎的脸上尽是不屑的嗤笑,又似乎怜悯,“还真是被踩坏脑子了呢,那尸体已经死透了,如何还能再死。从这追星城楼跌下,就算不粉身碎骨,也得脑浆迸裂。”
白虎凑到黑袍男人耳畔,熟稔关切笑道:“说起脑浆,我记得你最爱吃豆腐脑了,还是甜味的,改天我做一碗给你尝尝?”
黑袍男人沉默地凝视着夕错跌落的方向,清冷孤绝,滔天煞气。
“神使,那些人就要冲上来了。”
听了下属的禀报,白虎打了个轻轻的哈欠,“戏都看完了,撤了吧。”
“遵命!”
白虎弯腰推动着黑袍男人的轮椅,“行了,看了这几日的戏,你也累了。我带你回去好好歇歇,精神养好了,再带你看新鲜的。别黑着一张脸,此时此刻你应该笑,灿烂的笑。我可还没过你笑的样子呢。”
城楼上杀声震天,白虎却在尸傀的掩护下推着黑袍男人渐行渐远……
彼时风雪更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