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太皇太后未曾责怪,周小白在慈宁宫的笑声却是让出了宫门的苏凌依旧不能理解。苏凌感觉周小白今天的样子实在是不寻常,他自吟了那首之后,便又不说话了。
出了宫门以后,周小白就如在宫内时一样的闷头走路,竟然不上自家的马车,走的速度还很快,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处凹陷的青石板上,身子一个踉跄,顿时跌倒在地。
“你究竟怎么了,周郎,你这样子看得我心里发慌。”苏凌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搀扶起他。
“你滚开!”周小白坐在地上,一把甩开苏凌的手,然后再一次的低下了头。
这已经是周小白今天第二次说这话了,苏凌听了也是一头的雾水: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竟让周郎三番两次说出这话?
此处地方,离得宫门并未多远,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颇多,走过路过的人都是好奇的看着周小白:这人究竟怎么了?
见此情景,苏凌连忙唤来周桐,让他将自家老爷扶起来,这一次周小白并没有抗拒,他站起身来之后,便又要快步向前走去。
苏凌连忙让自己的护卫拦住了他,转身问周桐道:“你跟我说实话,周郎究竟怎么了?”
周桐有心想说,却是害怕周氏怪罪,只能假意道:“我家老爷近几日都是这般模样,若不是早上小人给他灌了些米汤,他已经三天都没喝水了。”
苏凌听了,顿时急道:“周郎这个样子,绝非病症所致,周桐,你老实说他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
周桐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看到苏凌的的样子颇为着急,心知她是真的担心自家老爷,便狠下心道:“郡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带我家老爷上车,到了固川王府再做计较。”
苏凌听了,点了点头,便让自己的护卫将周小白架上马车,又让一个护卫在马车里看管他,这才吩咐启程。
回到固川王的府邸,苏凌让人搀扶着周小白进房休息,自己则是将周桐带到一旁,屏退了所有的人这才问道:“此处没有旁人,你不妨将你知道的告诉我。”
周桐听了这话,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陆贞娘的死讯说了出来。
“什么!”苏凌听完之后大吃一惊。这可如何是好?苏凌心中暗自计较:莫非周郎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会是这般模样?心下颇为有些慌张,便唤来下人去请自己的爹爹过来商议此事。
一会的功夫,苏孝犁便来了,当听说了此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想了想道:“此事万不可张扬出去,这几日就让周小白住在我这,本王认识一个奇人,本王会让他想想办法。”
周桐道:“若是将我家老爷留在这里,小人回去便要被太夫人打断了腿,还望王爷施恩,让我将老爷带回家去吧。”
苏孝犁闻言却是盯着周桐,一言不发。
这样子让周桐颇为害怕,连忙改口道:“王爷将我家老爷留在这里,总要给小人一个活命的法子啊。”
苏孝犁道:“这有何难?让本王修书一封,你自回去交给周氏看了,她便明白了,断然不会责罚与你的。”说着走到书案旁,写了一封信交给周桐带回家去。
苏孝犁在书信上写的意思是让周氏先不要发丧,因为周小白要同郡主成婚,此时发丧未免晦气,不如先将死人移到别处,用棺木承载也就是了。苏孝犁也在心中劝慰道:说自己认识一个奇人,或许可以治的了周小白的病症,让周氏无需太过担心。
周桐拿了这封信回去之后,周氏虽然还是将他责罚了一顿,但是顾虑到周小白的前途和名声,还是听从了固川王苏孝犁的意见。
第二天,固川王苏孝犁便亲自请来了一个人,此人乃是固川王的好友,京师青牛观的无虚道长。无虚道长虽然已六十有九,却是耳不聋、眼不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只是身形不似一般道家之人,显得有点微胖。
请道长坐下喝了一杯茶,苏孝犁便说起了自己的烦心事,无虚道长微笑道:“王爷,既然贫道来到这里,自然会有计较。”说罢,就请王爷带自己去探望周小白。
来到周小白住的房中,无虚道长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周小白,顿时微微笑道:“原来是他。”
苏凌此时也跟在爹爹身后,听闻无虚道长的话便出声问道:“道长,莫非你认得周郎?”
无虚道长道:“自然认识,不但认得,他还欠了我的情哩。”
苏孝犁闻言,以为是道长在开玩笑:“无虚道长说笑了,你一直在青牛观中修道,何曾与我这不成器的女婿打过交道?”
无虚道长笑了笑:“认得,认得。若不是遇到我那好友牛鼻子和尚,他早就是这般样子哩。”
父女二人都被这没来由的话说的云里雾里,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事实上,无虚道长说的并非是假话,乐小姐的命就是这位道长的好友牛鼻子和尚救的。
说起来,无虚道长和那牛鼻子和尚乃是得道的高人,无虚道长本是和尚,而牛鼻子和尚本是道士,二人有一天辩论起来,争论起佛、道究竟是谁更为高明?结果从早争论到晚上,也没有得出个究竟。后来二人竟是约定:和尚去做道士,道士去做和尚,这样过二十年再来分一分这其中的究竟。
现如今无虚道长也不想跟父女二人多解释什么,于是笑了道:“他没有得重病,只是疯了,像这般疯了贫道也治不了。”
疯了?
周小白竟然疯了?
苏凌闻言,脸色顿时间变得刷白。
苏孝犁也是皱起了眉头。
苏孝犁是知道无虚道长的本事的,坊间传言说他能生死人、肉白骨,苏孝犁起初当然没有相信。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无虚道长救活了一个饿死了七天的人,这才大为惊奇。
既然连无虚道长都说救不了这疯病,苏孝犁心下也是茫然。
谁知无虚道长道:“他的病我救不了,与他有缘那女子命,贫道尚可勉力为之。”说罢,站起身来道:“王爷,你将贫道带去此人家中,让贫道试一试看。”
苏孝犁闻言,大喜道:“既然道长能救,那便随我来。”说罢,吩咐府上备了车马,立时赶往周小白的家中。
苏凌本也想一起去,却被无虚道长阻止了:“你若是去,便就不活了。郡主还是好生留在此处,看护你的夫君吧。”
苏凌闻言一愣,想到此事正是因为赐婚而起,也就释然了。
话说苏孝犁和那无虚道长到了周家,只见周家上下都是一片惨淡之色,隐约尚能听到哭声,问起棺木所在,却说尚未买回来,只是将贞娘的尸体停放在隔壁一处屋子当中。
乐小姐见了无虚道长,却是上前行了大礼,叩谢当日的救命之恩。谁知无虚道长笑道:“你的命是那牛鼻子和尚救得,贫道只是帮把手,能有什么功劳?”苏孝犁听闻这话,方才相信道长之前所说:原来他真的早就帮过周小白的。
来到陆贞娘停尸的地方,无虚道长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从袖子当中拿出一张灵符,口中念念有词道——天尊告汝曰:汝等众生,从不有中有,不无中无,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为有,非无为无,非色为色,非空为空,空即是空,空无定空,色即是色,色无定色,即色是空,即空是色。若能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为照了,始达妙音,识无空法,洞观无碍。入众妙门,自然解悟,离诸疑网,不著空见。清静六根,断诸邪障,我即为汝,说是妙经,名曰护命,济度众生……
念完这经,道一声“着!”那手上的灵符便燃烧起来,烧了一半,这无虚道长却道:“恩?烧的急了,烧的急了,这眼泪水还没拿过来呢。”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无虚道长对周家的人道:“刚刚你们哭的悲切,如何此时不哭?”
周家众人都是哑口无言,周家一个下人忍不住道:“道长说话好怪,人死了当然要哭,听道长说人能活,哪里还会要哭?”
无虚道长笑道:“红尘万丈高,生死一时渺,有人言她哭,有人说他笑,生死何无凭,聚散缘分到,可笑世间人,只是顾今朝。”
说罢,神色肃穆道:“若是再无人哭,你家小姐便救不回来了!”
周家众人听了这话,便纷纷哭了下来。
周氏和乐小姐虽然声泪俱下,毕竟心中有了贞娘能活的念想,再哭不出来往日的悲情。
无虚道长见状,叹了口气:“唉,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正说话间,一个厨子却是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众人之中也是显得格外清晰。
无虚道长奇怪道:“这哭的倒是情真意切,你如何哭的这般悲伤?”
那厨子悲泣道:“小人……呜呜……小人方才听说小姐能活过来,这厨房的活计就不用小人做啦……谁料……呜呜……小姐要活不过来了,小人心里难受啊。”
无虚道长闻言,默不作声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茶盏,将手上的灵符灰丢了进去,又取了些水来,和着厨子的几滴眼泪水,径自用手指搅了搅,便走到床前,灌入陆贞娘的嘴里……
做了这些,无虚道长对那厨子叹了口气道:“刚才那几滴眼泪,价值千金,你今后要发大财,只是毕竟你哭的终归还是自己,所以财来的快,去的也快。”
说罢,哈哈一笑,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
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床上的贞娘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她支撑起身体,哇哇吐了出来。
陆贞娘,竟是真的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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