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啊,牛头道,您不是写了辞呈么?已然上报了幽冥界阎君,阎君已经批下来了。
准还是,不准?众人的目光,刷刷刷,齐齐看向了牛头马面。
当然是准了,马面抢着道,新城隍爷即日上任,爷从今天起,您就自由来去了,但是,还有一节,您需要回老岳山城隍庙和新城隍交接一下。
两位鬼差说完,满以为赵城隍必然高兴的跳起来,没想到赵城隍先是高兴,既而却略有伤感。
唉。赵城隍长叹一声,好,等吴老弟出来,我就赶回去和新城隍做好交接。你们两个鬼东西,赶紧收拾了去利童子的尸首和去名童子的人头,退下去,去伺候新的城隍爷吧。
牛头马面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对赵城隍弯腰施礼,脸上却是异常郑重,将刚才的嬉笑完全收起,想是二人从心里对赵城隍充满尊敬,虽然这个城隍爷脾气大,经常骂人,但是,正是在这火爆当中有着暖暖的人情味。
牛头和马面施礼完毕,对众人点头作别,依赵城隍命,收拾了去利童子的尸体和去名童子的人头,出门,又踏着满院的碎雪而去,其时夜色正浓。
吴真和冷春秋进入明史汗青楼,来到的确是一座荒废的院落,感觉寒风刺骨,时令已然深秋或是初冬,满院树木具呈现破败之像,令人顿生不祥之感。
抬头看天,乌云掩映着明月,虽然是一轮满月,却不是温润的金黄,而是一种惨白,丝丝缕缕的乌云纠缠着满月,缠绕着满月,满月似是要脱离乌云,但是力不从心。
吴真和冷春秋的双眼习惯了黑色之后,便在院子当中搜寻烛火。未见烛火,却听见有人在低低的吟哦:
臣观大学士严嵩,盗权窃柄,误国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乎!方今在外之贼惟边境为急,在内之贼惟严嵩为最。贼寇者,边境之盗,疮疥之疾也;贼嵩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可以除外贼者,故臣请诛贼嵩,当在剿绝贼寇之先。且嵩之罪恶贯盈,神人共愤,徐学诗、沈炼、王宗茂等常劾之矣,然止皆言嵩贪污之小而未尝发嵩僭窃之罪。嵩之奸佞,又善为抚饰之巧,而足以反诬言者之非;
念到这里,却卡壳了。于是再次念起,再次卡壳,想是已经如此卡壳多次了。
二人循着声音找去,果真有一间屋子,亮着烛火,蜡烛的光明在白色的窗纸上晃来晃去,二人走近,蹑手蹑脚,生怕打扰了正在吟哦的人。
冷春秋小声道,难道此人就是杨继盛?
吴真却没有说话,贴近窗户,用舌尖舔破窗户纸,一只眼睛向内观瞧。冷春秋却背向吴真,一双晶亮冷酷的眼睛,扫描着整个院落,不放过所有的声音和微小的变化。
窗内之人,此时却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负手而立,去看墙上的一副对联,对联写道: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不知道是何人所书,只见书法瘦硬,落笔纵横,笔笔挟风霜,字字摄神鬼,凛然之气直穿纸背。吴真心道,如果这是杨继盛先生所书,观其书法,可以想见其为人。
桌上别无他物,只有一支蜡烛,笔墨纸砚。此时,来人转过头来,吴真细看此人,原来是一位四十许的先生,身材瘦长,似乎弱不胜衣,清瘦的面庞,隐隐有些许皱纹。
那位先生道,杨继盛啊杨继盛,你这篇《诛贼臣疏》,看来又难以写下去了。
原来此人正是杨继盛。
吴真只是粗通历史,据明史记载,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杨继盛作《诛贼臣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诬陷下狱。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遇害,年四十。明穆宗即位后,以杨继盛为直谏诸臣之首,追赠太常少卿,谥号“忠愍”,世称“杨忠愍”,杨继盛,是千载名臣的榜样。
吴真不禁落泪,见杨继盛操心国事如此,赶忙伸手拉过冷春秋。
黑暗中二人点头,冷春秋掏出才子斗,将文运灵光从吴真舔破的窗纸,吹了进去。
杨继盛正在沉吟,忽然急不可耐的操笔在手,他坐在桌边,在烛影摇曳下奋笔疾书。
这篇名震古今的《诛贼臣疏》就此写成。此疏长约6000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力陈严嵩五奸十大罪。
杨继承写得痛快淋漓,吴真却陷入思索。杨继盛因写这篇疏而身死,倘若不写,抑或不死。
不写此疏,不是杨继盛。
杨继盛写完此疏,又反复吟哦数遍,勾消涂抹数次,只听杨继盛读道:况贼臣既去,豪杰必出,功赏既明,军威自振,如或再寇,用间设伏,决一死战,虽系谙达之颈枭济囊之头,臣敢许其特易易耳!外贼何忧其不除,贼患何忧其不绝乎!内贼既去,外贼既除,其致天下之太平何有!故臣欲舍死图报而必以讨贼臣为急也,然除外贼者臣等之责而去内贼者则皇上之事,臣感皇上知遇之厚不忍负,荷皇上再生之恩不能忘,感激无地,故不避万死,为此具本亲赍谨奏奉圣旨。
吴真和冷春秋正欲在听,忽然耳边有人呼唤。
寻声呼名法。
吴真和冷春秋出了明史汗青楼,走出衣冠渡,步下虚名梯,心情却毫不放松,一脸沉重,步伐,不是解决危机的轻快,而是沉重。
二手道人道,事情办成了,怎么不高兴?
吴真道,杨继盛真是大贤,心有苍生社稷。忠臣为何如此下场?
小龙太子见表哥面露颓丧,忙问道,忠臣什么下场?
二手道人道,杨继盛参奏严嵩,世宗大怒,将他下狱,有人送先生蚺胆,以增胆气。杨继盛道,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有人劝先生“莫怕”,杨继盛道,岂有怕打杨椒山者。谈笑赴堂受打。
据《杨继盛年谱》所载:未打之先,心已有定主,打之时,乃两眼观心,舌拄上腭,牙齿紧对,意不散乱,口不呻吟,盖一呼叫则气乱,气乱则血入心,必死。方打四五棍时,心受疼不过,若忙乱者,遂一觉照,自思此心乱矣。于是提起念头,视己身若外物者。打至五六十,忽觉若有人以衣覆之者,遂不觉甚痛,谓之神助,或其然欤?打毕,校尉即推入包袱,抬出至门外,则家人以门扇抬之至法 司门口。巡风官乃同年江西 李天荣者,遂去门扇,药饵诸物尽皆阻住。予两腿肿粗,相摩若一,不能前后;肿硬若木,不能屈伸。止手扶两人,用力努挣,足不覆地而行入狱。
五龙道人道,杨先生虽是儒生,却是孔门真儒生,明知其不可而为之,令人佩服。
二手道人又道,狱官受严嵩一伙威胁,不让看望,不给医药。伤口始终无人包扎,在蝇虫孳生、肮脏阴冷的牢房,伤口必然恶化感染。牢房狱卒但见杨继盛稳坐于地,低着头,手中拿着一片破碎碗片,专注地刮着腿上的肉。碗片并不锋利,腐肉也不易割断,此种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杨公未发一声呻吟。
下诏处死之日, 四城百姓蜂拥赶到西市, 为杨继盛送行。沿街人山人海, 哭声震天, 晴朗的天空突然天昏地暗。杨继盛昂首挺胸, 视死如归, 当众高唱: 浩气还太虚, 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国, 留作忠魂补。
小龙太子道,皇帝果然昏庸,屈杀了这样的好人。岂止是好人,简直是英雄。那后来严嵩他们倒台了么?
二手道人道:杨公死后七年, 严嵩父子被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徐阶等人斗倒。明穆宗登基后, 为前朝冤案大臣平反, 杨继盛是第一人,并追赠为太常少卿。隆庆二年, 直隶监察御史郝杰, 在保定民众的强烈要求下, 上奏穆宗:“保定府是杨继盛的故乡, 本地官吏和百姓请为杨继盛立祠, 以做永久的纪念, 请求批准。”皇帝很快批准, 并定名为“旌忠”祠。
一番话讲完,众人无不感叹。命运如此吊鬼。
迟来的正义算什么正义。
屋内空气非常压抑,就连好开玩笑的赵城隍似乎也在考虑心事。
正在这时,院门外却人声嘈杂。原来此时,天已经亮了。
包围浮生巷,千万别让病梅先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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