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郢和老人对决过一盘,只一盘虽然还不能摸清老人的底力究竟有多深,但是楚郢也大致有了个圈,对方不弱,自己也不差,打个平手轻而易举,盛气攻克,也不算难,而且楚郢这边完全可以选择下不下火渊和什么时候下火渊,虽然危险极大,但是仔细斟酌后,他的胜券也不算小。
于是楚郢坐定后,全心“描绘”了一幅极为磅礴精妙的棋局,进可攻退亦可守。少年执黑,老人执白,几招下去,老者已经明显力不从心了,他一面唉声叹气,啧啧埋汰郤华年幼手毒,一边极力挖掘自己势气,伺机等待爆发。
但是楚郢岂肯如他所愿,他既不狂妄也不莽撞,但每一招都极见狠劲,非把对方逼到无路可退不肯罢休,除此之外,又在大局上严加防守,一点专空子的机会都不给对方留下。
终于,一幅胜利在望、江山挂在嘴边的时刻来了,这一盘棋几乎已经到了固若金汤的地步,只要楚郢不大意,胜利几乎唾手可得。老人不断埋汰楚郢,挖苦间杂嘲讽,冷语讥诮尽极,但言语无力扭转胜负在望的棋局。
楚郢招手让九歌快点下去,可不能在棋胜之前让这股好气溜了。
九歌旋即飞一样跳下没有火的火渊中…
“哼!这可不好玩,欺负一颗贴着虎皮的不会动的呆石头,你也以为自己是打虎英雄吗?”
老人没有好气的挖苦道。
楚郢却笑:“能剥下虎皮的人,还不能称为英雄,难道披着虎皮的石头却可以叫做老虎?”
老人气的不断的挠头搔耳,发狠冲击了好几轮,终究还是像荷叶上被戏弄的雨珠一样翻滚无力。
楚郢算着棋子,每一步走的谨慎,不敢太急,又不可懈怠,时辰,布局,棋气,每一步都要计算到好。
只是,九歌已经在下面呆了许久了,远远超过了他命令的三十息。
楚郢心里急躁,又不得脱身,思绪也渐渐凌乱,老人瞄准他心头乱丝,使劲激他,同时更加吃力的布一盘更大的棋。这次他没有选择强出头,立刻打压楚郢的围抄,而是引而不发,将一股反击的势气深埋在整场棋盘。中途他不断的失子、败子、丢子,他统统咬着牙忍了,为了之后痛快的反击,他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清除左右两翼,独留下一口活气。若是寻常的较量,这样很容易被对方杀的片甲不留,但这一盘棋却不同,楚郢不能立刻杀死他,他得等待,也就是说老人有了喘息谋划的时间。
楚郢在等九歌,而老人在等时机。
这盘棋已经越下越险,变得风譎云诡,难以揣测。时间悄无声息溜走。
可楚郢却以为胜利的线还系在自己手里,扯一扯就能勾回来。他人在棋盘,心却跳入了火渊。
耳畔忽然传来两声笑声,“小子,看棋。”
一瞬间,地火喷薄而出,火光滔天!
楚郢的心陡然缩紧,额上青筋根根竖起,他暴跳而起,大呼:“九歌!——”
火渊里除了烈火的霹雳啪啦声,别无杂音。
沉重的悲痛,洪流般的恐惧瞬间击垮了郤华,他拖着踉跄的步子,慌张跑到火渊边上,却被汹涌的火光反推回去。
痛苦、无奈、责恨……淹没了少年紧缩的心。一滴泪挂在他的眼角,没有一声哭泣,却让整片世界都陷入了汹涌的哀痛。
“嘻嘻,小子,在这里欢笑也好,流泪也罢,只有胜者才有资格。”一旁的凶手怡然自得的欣赏着自己力挽狂澜的一击,心上、脸上无一不是春光灿烂。
我之凛冬,敌之暖春。
少年沉默着擦干泪痕,毅然回到原位,镇定的布局谋算。
每一颗棋子在他的手下极尽其能,杀敌破阵如狼似虎。只是他的杀伐,果敢狠辣,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若是一子被困,即使有挽救它的余地,少年也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援救。
棋盘俨然一片战场,刀枪争鸣,血腥惨烈。
老人看的惊心,接连惊呼:“你怎的不爱惜你的棋子?!”
少年却不理会,一子一招,他下棋井然有序,每一步都可以前侵数十步之远,每一子可看对方数十子之多。
这一盘大棋,本来已如海龙搁置涸辙,奄奄一息,少年一回神,棋盘立刻洪水倾涌,汪洋蹦腾,垂死的巨龙又活过来了,只是,这条龙已经蜕变成了一条蛟。
老人节节败退,方才侵占的悉如数归还。
终了,这却成了一盘半死不活的棋。
黑棋气势恢弘凌人,却压而不杀,威而不怒,将白子逼至绝境,犹有活气。甚至还绑住了对方手脚,堵上嘴巴,叫其求不得生,绝不了死。生死不能自主,那口气就这样被吊着,压着,磨着,全然一个玩物。
天清,地净,火灭。
老人大惊失色。直至楚郢最后一招,他才看清整盘棋的布局,心里不断称奇。他没有料到少年失却友人之后,还能在如此迅疾的时间里恢复精神,并且布下如此环环相扣,精彩绝伦的棋谱。他一步步落入陷阱却全然不自知。
老人还没有彻底琢磨透少年的心思时,寒光忽闪,一柄短剑已经毫无防备的刺入他的胸膛。
少年绝情抽出,黑白夹杂的棋局落下点点殷红。
老人摇晃跌倒,手吃力的撑着胸前的伤,脸上却露出了讥诮的笑容,“你…是个好对手,却,不是个好棋手。”
话落,散作片片飞雨…
少年已胜。
只是,伊人不再…
忽而大地颤动,天色瞬变,这个世界将近毁灭。
楚郢飞快跳下先前的火渊。原来此地并不深,仅仅碍于先前烈火焚烧,叫人摸不清底。
他脚一沾地,身未站稳,眼立刻搜见了躺在不远处的九歌。
滚滚碎石落下,尘土飞扬。
地火已熄灭,余烟却缭绕在少女身边。飞沙走石中,那一袭艳丽夺目的红褪作满身惨厉的灰黑,这片灰黑又因为饱饮鲜血,红黑杂糅,显得凄美绝肠又沉痛哀婉,让人说不清是到底是凄厉的美,还是悲壮的殇。
九歌本是石身石骨,刀枪不入之身,地火焚烧后,口里仅剩半缕赊气。
再次见到楚郢,她似乎还想挤出嬉皮笑脸的模样,却没能做到…虚弱的吐出一句尚且带有歉意的话:“玉奘,我…只找到了半片。”
她纤细黑黢黢的手里,包着半片玉奘。
玉奘经历烈火焚烧,越显透亮晶莹,亮的晃眼,亮的几乎刺落了泪。
楚郢跑过来抱紧九歌,贴在他胸前的余热使他的皮肤都翻出红色。
九歌略微笑一下,便慢慢合上了双眼…
大地在他们脚下嘶鸣,天空浓云滚滚。
楚郢嘴唇蠕动,喉咙刺痛,他还想要“叫醒”怀里紧抱的少女,却始终没能发出一声。九歌那张俏丽依然的脸蛋,在他的眼里渐渐朦胧。
泪,倾泻如瀑,落了佳人脸庞,湿了公子心怀。
他赢了棋、却失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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