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篇镜华录

十七 西岭六

    
    风眠未已,人已矣。
    钱文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大点的工程,自己上次的话西岭好像也没拒绝,她是神仙又如何,如果她不开心的话,自己可以给她一个安稳点的居处,钱文总算鼓足勇气扒出埋在墙角包着珍珠的包袱皮,他打算建个大点的宅院。
    年初建成的时候,钱文呆坐在门下被太阳烤的有些恍惚,却见西岭趴在房檐上盯着钱文。钱文迎着西阳微光,看着光晕色散下西岭的模样不十分清晰,颜色青灰,身形有点像屋顶上被光烤变形的泥鹄皓,他看着这影子楞了半晌,感觉心头有些发紧,末了道,“我寻了你许久,还以为是这梦我做完了。只是今天我就当这影子是你罢了。那时我执意回来如今竟有些悔了。”
    “后悔什么。”
    “神仙,你是觉得我们凡世太污浊了吗。”
    西岭搂着手边的兽头在房檐上笑的很张扬,“你倒是打趣的紧。”
    “为何你最近总是不来了。我每日入夜都去海上,可是总也寻不到你,快过去一年了,我想这都是我淹死在海里的一个梦,虽是侥幸活过来,这梦是如何也醒不来了,我在想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鲛人,在苍茫大海中救人一命。这海上又是否真的有生灵长着娟丽的鱼尾,世人不及的容颜,长居的礁岛上落满明珠。“
    “昨日鲛人族的护卫来找我,说,神仙和凡人走太近了不吉,我以往不信他们的,觉得他们总是为了圈养我们方便点,刻意提点了诸多要求。今日来这里看看你,突然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你的命盘全乱了,虽说我救你一命不算恶事,可现下你的精神太过恍惚,久了之后便再没有人把你当正常人,像我刚刚来这岸上一样。”
    西岭跳了下来,扶着膝头竟是在哭,“我晓得是我之前行事太莽撞了些,害死了袏宣,流放到了这里,如今罪又添了些,怕是这海岛也住不成了,听族人说说过不了多久天族会派人讲我捉去牢里。你这房子盖的不好,像极了天界的牢房,没有门没有窗,我西岭山的家中,虽是地处极寒,春天的花树会顺着纸窗长进房中来,好看极了。我不怪你,起码在这段时间无论是海上或是岸上能有人和我说说话。“
    钱文拍了拍西岭的肩,觉得这下真实了一些,道“要不就留下来吧,你躲在此处,也是无人知晓的,我命岁虽是比你短了些,我记得你,每次从幽冥转生回来便来照顾你吧。”
    “好像如今我变得矫情了许多,不碍事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下,以后的鱼都免了罢,我要走了。走之前看在你之前也帮我许多的份上,我又扰了你的命格,你有什么愿望告诉我可以实现的,也可以缓一缓我的罪罢了。“
    “我的愿望有很多,一是你能留下来,二是我想让村中的人至少我的家人相信我不是在做梦这世上真的有鲛人。”
    西岭听了之后很伤心却还是笑着说,“他们说凡人很贪心,纠缠上,神仙便是必死的,我之前不信,如今你的愿望我一个也做不到,便是注定这罪责我脱不了身了。你不必寻我了,我栖身的礁石没什么隐蔽的,你以往方位错了,在西面,只是以后你不用寻了,我不会在这里了。我不怪我救了你,只怪我自己不适合做一个神仙。你以后若是真的疯了,我也没办法了,你自己保重,不要害我了。”
    西岭牵了牵手旁的红线哭的更凶了,“南暮来信说,如果我能想办法断了这线,她就能帮我在天族周旋免了我去天牢的祸事。可是我想不明白这线是如何缠上来的,我喜欢祁宣在流云处用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还把他害死了。我想做神仙的作用便是有一天懂得害怕,自己就去守规矩了。“
    西岭言罢就回去了,钱文如何也放心不下,未等入夜,钱文架着自己的渔船按着西岭说的方位出海了,其实能否找到,钱文心里也没把握,只是觉得此次若是找不到她,恐怕这一生,哪怕以后的生生世世也见不到了。
    钱文在海上波折半宿本是毫无收获,但在天空将明之际,西面有处海域闪起了电光雷鸣,钱文在那光火之下隐约看见一个礁岛的轮廓围在雷火之下,看那模样甚是熟悉,见此钱文匆匆往那处赶,却见东方日出,随着日光的偏移,那岛的距离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赶不上了,钱文跳入水中朝那方向游去,也不知道游了多久,突然钱文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将他往海外扯,待他刚出了水,便来了两个官兵押着他,这官兵生的异常高大,身上的金质盔甲闪着冰冷的寒光,钱文觉得有点不寒而栗,不过想着西岭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官兵将钱文押到西岭的面前,西岭蜷在礁石上唇角有丝未干的血,一个领头的官兵道,“西岭幼君,你生性玩劣,流放此处又不思进取,这个凡人就是最大的证据,你以仙身与凡人纠缠不清,是我天族重罪,天界特派三千精兵与我讲你押复回去,你莫做无谓的抵抗。”
    西岭冷笑了一下,“所谓重罪还不是你们自己定的,我是鲛族,你们定的规矩,我不服,况且区区三千人就想将我押回去,岂不是欺我鲛族。你称我一声幼君就该知道,以我爵位需天族三堂定罪,你无权捉我,你去调天旨来请我。”
    “你罪责滔天,不要做无用的争辩。”
    钱文听此推了左右跪在西岭身前,对那仙官道,“我是个凡人,但我不是没有骨气的人,我今天跪你,不是因为你是神仙,我请你放过西岭,你如果去查我的溯源便知道,我本是该死在这边海里的,西岭她慈悲,救了我一命,是我缠着仙子纠缠不清,你若非要论罪,将我捉回去便是,何必牵扯他人。”
    “你一个凡人,自有天命,我等不得相扰,你不必执迷不悟,回你来处,自有你的命数。”
    西岭擦了血迹推开钱文,又复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被他们骗的,他们行事汹汹的来捉我,与你无关,只是碍于我的身份急于绑了去天族罢了,总要按个罪名。你当是戏园子里说书,就因为这一档子小事用的着这么多人来捉我,还不是怕我不听从他们管束。”
    西岭站了起来,“说到底,你们来这些人还不是没把握,还要押一个凡人来逼我。我从小就是打架长大的,鲛人族未入天族之前就是,如今,你们怕我不服管教罢了,那怎么也要派些厉害的角色才能将我押回去吧,这么做是不是又想往我身上按什么罪名。呵,你们当我是南暮会顾忌这么多。”
    西岭将钱文挡在身后仰天长啸,五仗高的海浪从岛周排开,西岭现了正身,身着蓝色蟒袍,碧蓝鱼尾占据整个岛面,一柄明晃晃的嵌着鸡血珊瑚的银质长刀从水面飞出握在西岭手上,西岭道,“我不管什么罪名不罪名的,你若捉我,看本事来。”
    青然觉得这憋屈的梦境到了这里才算畅快,只见西岭飞在空中,握着长刀像切菜一般的砍这诸个天兵天将,打的他们毫无招架之力。没一会一个个又都落回到岛面上,除了领头的,其他人都七七八八的落在地上,西岭也不算欺负他们,去了正身,一席土布的青衣打在滚滚的风中,西岭站在礁石的最高处冷冷的看着他们,道了一声,“滚。”
    却见领头的不甘心的道,“此次若不能复命,我等是死罪,既是如此,幼君我等便只能以死相拼了。”
    那领头之人挥剑刚迈出一步,却见血从剑端喷涌出来,钱文挡在那里捂着胸口的血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何纠缠西岭,但我知道,你们说她的罪因我而起,可我的命是她救的,我心里喜欢她,她不知道罢了。你们说自己替天行道,可是如今你们杀了人,怕不是更重的罪过吗?罢了,我原谅你,我不追究你的罪,那你可不可以放过西岭。”
    那人没想到会出现这等变故愣在当场,西岭飞下礁石接住了倒地的钱文,擦了擦眼泪道,“你这是何苦呢?”
    西岭未理会在岛上的几个喽啰,她抱起钱文往岸上走,却见海上起了礁石,一块一块连接到陆上,西岭一边走一边对死去的钱文道,“我不知道这红线从何而起,不明不白的,我觉得我喜欢的人应该是祁宣那样既有仙力又懂谋略像南暮一样的那种人罢了。可是你一个傻傻的凡人,除了勤快些,什么都做不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在流云处没什么人喜欢的,我脾气急,爱惹事。我只是想有你一个也不算坏事,可是如今我晓得了,为什么我明白的这么晚呢。罢了,天族的纷争太多我累了,有南暮在,没事的。你之前说的心愿,没问题的。”
    西岭抱着钱文走上了岸上,引得渔村的人纷纷侧目,西岭没有理会,来到钱文家的时候,她身后聚了一众的人,她冲人笑了笑,礼貌的做了一个礼,径直的走进了房门中,家中人看到鲜血淋漓的钱文,那老父亲立马放声的嚎啕大哭,其他人只是骇的愣在一处。
    西岭走到池字旁见其中引入的滚滚活水道,“我是钱文的朋友,是个鲛人,钱文他为了我死的,我来替他实现些心愿罢了。”西岭抬头看了看天觉得此处建的真像处天牢,不过现在不重要了。西岭将钱文放在池边的地上,现了鱼尾对众人道,“现在你们相信世上有鲛人了吗?”
    卡在院落的众人吓的说不上话,西岭笑了笑,侧身坐到池字里,道“这还不够。”西岭在水池中的南北两侧各设了一个镣铐,将双手禁锢牢,又复道,“还不行。”然后礼貌的问到,“你们那里谁有刀么。”
    四下人惊骇的瞪着她,西岭也不恼,等了一会,拔下头上的银簪子高兴的说,“这下齐了。”
    西岭对着簪子低头喃喃的念着咒语,只见簪子上开了细小的往魂铃花,只是这花是红色的,凡人应该是不认识。只见西岭双手执簪直直的插入自己的心脏,那花朵得了血液的供养长势更旺盛,从血液留下的地方弥散四周,漫过整个池字,刹那花落了,池中水便没有了,整个池中多了一个模糊的人鱼石像。水如常的从出水口满了出来,淹过了西岭的雕像,看的不太真切了,众人擦擦眼睛,确实已经判断不出大概的模样,唯见池边躺着钱文的实体,还有池子中多了,两条铰链。
    青然梦到这里觉得心口搅着疼,一翻身醒了,这一觉睡的实在有些久,眼下一条腿给压麻了。青然还没来的及去揉揉,却听整个屋子传来奇怪的风声,原本稍作修补的门窗,在风中被打的哒哒作响,一股迎面阴冷的气势从正门压了过来,只是这会青然退正麻,怎么也跳不下来,她大概认得这压迫人的气势,像极了屻焐。
    青然没法只得对空中大喊,“西岭仙子快去逃命,我和这魔族的屻焐有过节千万不要拖累到你。”
    青然这么喊有两个目的,一来给自己壮个胆子,二来自己腿僵了,多一个人逃命总是快些。
    却见西岭总算是现了身立在池子的边缘,不屑的道,“才多少年,天族果然只精心于攻谋心术,武力就这么弱了。”
    青然实在是无奈道,“仙子莫纠结细节,我在天族实在是什么都学不好,现下逃命要紧。”
    西岭斜了她一眼道,“你天资不错,按你说的术法不精,也不是没有救,我看你眼下是逃不出去了,你不如和那人拼一拼。”
    青然听了头发都要吓炸了,如此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结结巴巴的道,“仙子,我打不过他。”
    “你现学现用总是可以的,你过来站我前面,我教你。”西岭挥挥手,青然就从房梁上落了下来,青然想西岭说的确实是实情,自己现下逃不掉了,看梦中西岭这么厉害,真的有办法也说不准,便鼓了鼓勇气扎好架势,整了整衣服好整以暇。
    只听西岭从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右手执剑,左手持中,中气盈惠,三花集明,周气聚内,浩气长空。”青然觉得这法子实在是精妙,现下感觉真气源源不断的往手边涌,虽是右手上拿个笛子充数,现下气势上也是丝毫的不输了,她迎着直逼过来的黑云拿着笛子杵了过去,却见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手前的黑云止步不前还有渐渐退去的迹象,然后没多久黑云加重,有更深的气势直扑过来,青然想着也没什么怕的,继续迎上去,只是没多久气力支撑不下去,整个人给拍飞了,青然见势大喊,“西岭快跑。”扭头看见西岭蹲在一旁直楞楞看着她,西岭衣袖周身连头发丝都很是工整,和自己在地上刚滚几个来回的狼狈样很不相符。青然一愣后来想,许是西岭见势不妙躲的快了些。
    却见西岭带着戏谑的语气道,“我原本看你灵力充盈,结果这么不能打。”
    只是这黑云丝毫没有罢休的迹象,西岭复对青然道,“站起来,形魂相忘,质朴归中,镜幻无扰。”
    西岭还没讲完却见青然刚刚睡麻腿的后遗症犯了,刚刚摔了一跤,如今正抽着筋,站是站起来,口诀怎么也念不利索,青然哆哆嗦嗦的问,“怎么办。”这下西岭也有些急了,“你刚刚梦里看见了,去把我心口的簪子拔下来。”西岭现下口中念诀在四周张起了阵法。
    青然跳进池子,还好之前把泥和落叶除了,青然探了个方位,只是这簪子头本身就小,还透过西岭的骨头直入后面的石头中,既使不上力气,又费劲。
    却听西岭疾声道,“你快些。”
    只听扑通一下,青然带着簪子,倒在池子的一侧。
    西岭立马转身复位,持剑相应,只一下周围的黑云就立马散了,只听西岭对空中道,“本座许久不入世,如今魔族欺我族无人吗。”
    四周便有一个低沉的男声道,“不敢,本是一点私事,想不到此处竟隐有一位先神,如此打扰了,在下先行告退。”
    青然觉得西岭着实厉害,立马拉上西岭的衣角道,“师傅。”
    西岭用另一只手像擦脏东西那般嫌弃的,把青然的手扯去道,“别攀什么关系,我同你不熟。”
    “上仙,你如今既已出世,有何打算。”
    西岭想了想道,“我还不想回流云处,再逛逛吧。”
    青然心下叫好,如今跟着她定是性命无虞,况且凭西岭同南暮的关系,说不定自己的流放也能提前结束,还可以去不常去的流云处小住,便道,“仙子一人也是孤单,不如由我相陪吧,我腿脚利索,仙子有什么需要的,我立马办妥。”
    西岭也没说是也没说否,直接出了宅院,此刻天光微明,周围街巷一片清明,西岭绕着镇中走了走,她看着云雾中连绕不绝的青石黛瓦有些感触,指间扶上墙上青苔。青然跟在一旁也不敢讲话。
    却听前街传来阵阵锣鼓声,西岭绕了过去,见街头巷尾每户都在忙忙碌碌的扎着鱼灯。青然忙解释道,“此地的围鱼节,许是和你有关,为了此地风水。”
    西岭平淡的笑了笑走上街头,混迹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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