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篇镜华录

    
    西岭走过去拍拍那人的头，却见钱文换了个位置，又复睡去，西岭想今天还真是招了个麻烦。西岭低头把他丢在地上的四五条鱼捡起来，收拾好放在火架子上烤，不久就觉得这鱼香味四溢，西岭觉得今天实在劳累胃口好，一不小心多吃几条，转眼鱼就没了。
    钱文可能是白天被吓坏了，这一晚睡的很沉，到了早上，西岭纠结要不要拿水泼醒他，想了想如此有失自己的身份还是算了，于是自己掂着鱼竿又跑到昨天的位置钓鱼，挨了半晌还是一个都没钓着，反倒是自己等的直打瞌睡。
    等过了中午，钱文才晃晃悠悠的爬起来，凑到海水边，捧了水就喝，西岭吓了一跳，等那人刚把水吐出来，西岭拿鱼竿戳戳他道，“其实你想死的话，跳海更快些，比你喝海水难受半晌会更壮烈些。”
    钱文晃晃头，拿水拍拍自己的脑袋道，“我只是方才渴急了，一时忘了。”
    西岭想这好办，又把酒壶丢给他，钱文没接，道“我不会喝酒。”
    “放心吧，是水，你再像昨天那样睡个半晌谁来给我捉鱼。”西岭看着钱文狼吞虎咽的喝着水，面黄肌瘦，想起自己昨天吞的五条鱼心中暗暗惭愧道，“你晓得神仙都是以慈悲为先，昨天你多逮的那几只鱼我帮你放生了，也算给你积点福报，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捉，我这半天可是一个也没钓着。”
    钱文倒是很爽快，接了鱼竿又跑去抓，一会捉了好几条，西岭感慨这人还真是挺有用处，于是鼓励他道，“你晓得你本该葬身这里吗？本神仙虽是一时失误，不过也是你自己的造化，你躲在此处可以保得一世性命，本神仙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告发你，作为救你命的报答，你每天送我五只鱼就好了。”
    见钱文不答，西岭只当他是答应了，想自己被发派到这处实在荒凉的很，每日自己捉鱼做饭也是有些可怜，如今多了一个人，像多了一个听话的宠物，而且这宠物比较有本事可以捉鱼，眼下两个人都饿不着。
    西岭有些高兴，投桃报李般的主动把那鱼烤好，递了两个给他慈祥的说，“你宿醉且许久不进食，一次不要吃太多，要是不够，就自己再去捉几个。”
    钱文结果鱼啃的很慢，眼里闪过几朵泪花，西岭也比较理解，谁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都会不太开心，她一开始不得已躲在这里的时候也不太适应，时间久了就好了。不过看钱文这副模样西岭多少也有些恻隐道，“你无需难过，我给你设个水井，在多处院落，你在这里呆着也是处营生，你本来不也是在海上的日子长些吗？”
    钱文许久不搭话，西岭看他这个样子也实在憋屈，挥挥手将一切设托，嘱咐他明天准备好烤鱼，自己跳回水里。
    第二天西岭刚出水面就闻到海上弥散的烤鱼香味，西岭游过去，见钱文前烤了好几条鱼花花绿绿的，钱文见西岭过来，提溜了几串递给西岭道，“给。”
    西岭接了鱼觉得这人也挺实在的，自己本来要求五条这人倒是一下给了她好多，西岭坐在石头上一会就啃完了，钱文接过签子又给她递了几只。
    一连几日，西岭觉得自己给养的胖了些，没事也找钱文聊聊天，钱文每日忙着捕鱼，一般没空搭理她，她就等钱文烤鱼的时候在一旁絮叨，钱文总是默默的听也不回话。西岭觉得凡人果真就是比较勤劳。
    有一天钱文将密密麻麻的鱼干挂在房间的网上，对西岭说，“在海上，你不寂寞吗？想不想去岸上看看，我的家乡翻过言冥山是一处村落，除了打鱼，还有一些来来往往的客商，日子和这里是不太一样的。”
    西岭听了翻了翻眼睛道，“世人狡诈，你莫骗我是个目光短浅的神仙，我来这里安家之前去过那里，被骗的鱼都买不起，比现在落魄多了。”
    “有我在没事的，我会照顾你，像现在一样。”
    “我觉得这里的日子就很好，没事听听海潮的声音，看日出日落，还有鱼吃。”
    “我是人，有家人，我习惯了以前的生活，我想你如果去了也会喜欢那里的。”
    “为什么，我能有什么好处。”
    “你带我回岸上，以后除了每日的五条鱼，再给你一包糕点，我攒了一些银两可以给你买些东西，另外你看看这里。”钱文从房子底下扒出一个土布包袱卷仔细解开，拿出明晃晃的一包珍珠道，“我仔细在这里找了许久，攒了这么多珠子，到了岸上可以盖一个好大的宅子，你以后吃穿不愁的，比这里强。”
    西岭一看心里打了好几个疙瘩，这不是自己刚刚来这里的时候，想南暮，想死去的袏宣，想流云处自己住的西岭山时哭的吗。当时哭的时候觉得怪不好意思，哭完刨个坑埋了，想是人不知鬼不觉，怎么全被这个凡人挖出来。不过听钱文的意思这东西很值钱，也不对呀，自己之前去集市上三个珠子换半个烧饼还没鱼好吃，该不会是这个凡人为了回去骗自己的吧。
    西岭试探的问“你说这个东西很值钱吗？能做什么用，比如换几个烧饼。”
    “一个珠子可以换半个烧饼铺。”西岭想了想看这凡人如此下费工夫，他如何也帮自己逮了几天鱼，心里有些怜悯，按他说的自己也挺合算，反正都是流放不如趁这机会去逛逛。
    西岭听他说的方向晃了下方位，二人就来到岸上，只是西岭怕再被人当成个傻子，留了个心眼，化了形，除了钱文，其他人看不见自己。只是这钱文是不知道的，他一边激动的往城中走，一边激动的和西岭搭话，引得行人纷纷侧目，突然有个大娘一下拦住钱文的去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钱家小子，你可没死呢？你把我们吓坏了，你这是咋的了，咋疯魔了，没事，大娘带你回去，没事了。”
    钱文想对这大娘解释，顺便引荐一下西岭，他回头看了一下西岭却见西岭冲他鬼魅的一笑。
    他只得随这大娘回去，不过西岭倒是不太想理会他，如今集市上人正多，上次被人骗的挺惨，这次隐了身形看看实际的行情再做打算。
    傍晚的时候西岭去找钱文，却见钱文幽怨的讲，“你白日为何戏弄我。不同我一起回来。”
    西岭听了瞥了瞥眼睛想这就是钱文对救命恩人讲的话，索性不去理会。
    只是此刻钱文很是激动，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簪子道，“我白日寻了你许久，又不敢直接同人问，怕人家觉得我疯魔。你对人世地界不熟，千万不要被人骗去，不如就随我回家，让我家人见一见你，他们想是也会高兴的。这是我娘离世前给我留的簪子你看看合不合适。”
    西岭听了又撇撇眼睛，接过簪子道，“此次本座小心多了，隐着身形才是天机不可泄露，你一个凡人对本座说话尊重一些，现下本座虽是流放了，可论起份位也是在天界比你们拜的土地高处许多。”
    钱文听她这么讲低头笑了笑“你小心是好的，只是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多少有不稳妥的地方，你来我家里，我也能放心些。”
    “本座是要每日收你五条鱼，可是本座岂能随意住在凡人的院落，我只是来这里看看，往后还是要回去了。况且这城中的好去处甚多，又怎能想井底蛙一样趴在你家，就为等你那鱼。待我出世入世甚是娴熟之后，或许你那鱼本座一开心就给免了。”西岭说完，哼了一声就化形走了，过了一会想起来还没拿钱文的鱼，便又过去找他。
    此刻钱文正待在家中改着渔网，他身旁有几个生人，西岭丢了几个石头过去，卡在门框探了个脑袋，钱文闻声看过去见了西岭立马跑出去，把西岭拉在背人的一角道，“你怎么就突然出来了，要让寻常人见着你，定把你当成个妖怪，你刚刚怎么不听我讲完就走了。”
    “本座不听你絮叨，今日的鱼准备好了吗？我去饭馆子里的，太辣，又有四荤，本座吃不了，你这里有烤好的吗？”
    钱文把西岭拉到小厨房，找了几条鱼道，“你小心点别被人当成妖怪。“
    西岭估计是饿极了也不恼，没多久全啃光了，等钱文回头地上就剩一堆骨头渣子。
    西岭有时候更多待在海上，但是见过乡野集市之后就再也不太喜欢安静的待在礁石上，偶尔总要去人界走走，可是总是对诸事不熟，因而每回去的时候总要找钱文带着走一走。
    钱文对这街巷要更是熟悉，寻常的的烧饼馄饨自是没什么稀奇，钱文有时候会带西岭去看吹糖人，画糖画，还有街面上热腾腾的桂花酥。西岭晓得人间果然是热闹。
    这日钱文带西岭在茶园听书，今天先生讲神话说的是鲛人的故事，先生的故事的一波三折情节生动，唬的台下没一丝杂声，连续水的小厮也难得得了清闲也找了个椅子，西岭听了也被逗的直乐碍于隐身的缘故又不敢笑的太张扬，钱文没有听书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只是末了先生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句，我这些故事都是编出来逗大家一乐，世上哪有什么鲛人，都是骗人的，大家听听算了不要记在心上。村子小左右坐的都是熟人，这先生与钱文也是很熟，钱文盯着西岭，突然站起来对先生讲，“先生等等，我见过鲛人，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不像您说的那么性情狡诈，我在海上落难命都是她救的。
    先准备着落幕，看今天收的赏银不少，本来很高兴的，这会子有些尴尬。台下左右确在起哄，有人道，“钱文你是被海水泡多了吧，把梦当成真，最近老见你神神叨叨的，莫是给淹坏了脑子。”
    “前几天见你一个人举着几串冰糖葫芦，怕真是病的不轻。”
    “就是，你说你见过鲛人，她具体什么样你给我们仔细讲讲呗。”
    “唉，讲什么讲，他八成是是疯魔了，你们也想跟着他一起疯魔了不成。”
    钱文在茶园被挤兑的有些尴尬，慌里慌张的跑出了园子。西岭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溜烟化形回海上了，钱文看着西岭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
    西岭这次走了许久，再回来时看见钱文坐在门檐下发呆，突然听见门内有个年老的女声骂他，“成天说什么鲛人鲛人，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海怪迷了魂，哪有什么鲛人。每天不好好出去找工就罢了，成天神神叨叨的，街坊四邻都说你有病。还不如死外边呢？”
    西岭戳戳钱文问到，“那人是谁。”
    钱文随口回了一句，“我爹续弦的后娘。”突然回头看见西岭，有些惊喜，”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原来你家里人待你不好，不如你随我回海上吧。本座可以收留你。”
    钱文摇了摇头道，“你等等，我会想办法让你想留下来的，你觉得这里如何？”
    “确实比海上热闹点。”
    “他们都不信海上有鲛人，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只是我幻觉中的梦景，不然为何，这城中这么多人，只有我能看见你，就算你是假的也罢，我喜欢你，西岭。”
    西岭有些惆怅，仙族中唯有狐族名声不好，据说喜欢勾人魂魄，自己好像眼下没做什么好事。西岭自小到大好像没什么人说过喜欢她的。她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个神仙，与她相反，她的姐姐很适合做个神仙。南暮性格温和，南暮端庄大方，南暮处事稳妥，从小西岭一直就这么被教导着，就算学不来南暮的样子，也至少不要给鲛人族惹事，家中长辈和族人好像都很嫌弃自己，西岭的父亲是鲛人族的族长，在她很小时就听闻，流云处有两处仙山一处命名为南暮，一个是西岭，听说待她们成年后便要移居到自己的封地，统领所属的族人，南暮一向让人很放心，可是西岭的属地离都城很远，家中人始终放心不下，打算托南暮收留自己。自己应该实在不适合做一个神仙，袏宣因为自己死的时候南暮应该是恨自己的吧。如今的流云处应该没太多人记得自己的名字吧。
    南暮喜欢收规矩，看书识字，自己只喜欢打架，神族也好，魔族也不在怕的，她在吊打天族的一个小厮时那人道她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呵，从来没有鲛人把她当做天才，只要不是神族，自己是什么都会好一点吧。
    西岭叹了口气，对钱文笑了笑，笑的有些无奈。拿手托腮望着天此刻流云在沉暗光影中半明半灭，自己怕是回不去流云处了。
    西岭沉思了半天，又像自言自语道，“你不明白。”
    许久西岭复道，“做人很好呀，只担心自己的生死，可神仙没了生死，便要一直担着自己的罪。我如果不是流放到这边海域也不会救起你，其实也没什么的，举手之劳了，我犯得忌讳多了，又不差这一件，你没必要这么上心。我难得有个朋友说说话也挺好的。”
    钱文看着西岭慢慢走在流云变换下的巷口没有影子的身影，突然觉得她方才说的话很让人心疼，想她一个人守着那片墨蓝变换的海域应该很孤独的吧。
    钱文喜欢晚上出海，可是除了白日偶尔见到来找他的西岭，他从来没有找到过西岭栖身的礁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