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还请家主这就移步内院,替那丫头解毒。若是那丫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相信到那时,白家也不会乐意见到的。”
白屏轻声说道:“行走江湖最讲究一报还一报,今日我答应替那姑娘解毒,他日公子又当为白家做何事?”
殷子安来了兴致,厚着脸皮说道:“这行走江湖不也最讲究人情道义。佛教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白家主就不能凭着道义,大发慈悲?”
白屏冷笑道:“我跟殷公子之间的交情可还没到那种地步。”
殷子安挠了挠头,说道:“话虽如此,可在下也不能就凭此一直受你白家掣肘,白家主可否直言要殷某人为白家做何事?”
白屏直说道:“护送一人前去平遥城。”
“哦?堂堂玉岚山分家也有需要外人护送门人的时候?”
白屏语气毫无波动:“这宗门分家不比宗家,总归是多有限制之处,玉岚山再大,也是那宗家一家独大罢了。若非如此,殷公子也未必就能震慑得住这满门弟子。”
殷子安不以为意道:“来日在下必将领教玉岚山宗家风范。”
“此事为何不去找镖局?”
白屏讥讽道:“这不有现成的镖师就在眼前,而且实力非凡,比之城里那些沽名钓誉的门派镖局可强上不少,况且这请人的银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身为家主能省一两是一两。”
“嘿嘿,白家主倒是勤俭持家。”
“公子这算是应承了?”
殷子安点头道:“再得寸进尺白家主恐怕要叫上玉岚山的宗家高手杀我了,恩怨宜解不宜结,在下本就没有要与白家交恶之意,只要等那丫头病情好转,便可上路。”
“五日之后,便要启程。”
殷子安皱眉道:“这可就没还价的余地了。”
“公子放心,五日时间就是将死之人也能下床走动了,不过这白微刺毒不比寻常毒物,当下距离那位姑娘中毒已经过去一日,要想根除还需让其再调养些时日。”
“若是如此最好,五日时间,有劳白家主了。”
白屏看了一眼抱剑在身前的殷子安,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殷子安转过身看向那双腿跪在地上的少年,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少年似乎还有些神志不清,被人扶起后仍是神情恍惚。
“我没用什么旁门手段,这小子只是被吓着了。”
殷子安见那无数道毫不避讳充满敌意的目光向自己投注而来,笑了笑解释道。
“嘿,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没有说话,殷子安凑上前去在他面前挥了挥剑鞘,又问了一遍:“小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白起,我叫白起。”
“白起,哼哼,偌大个玉岚山旁支,也不过如此。”
说罢殷子安将长剑扛在肩上,哼着曾在泰安城街头巷尾学来的徐州小调,转身向着白屏离去的方向走去。
“谁说那小儿不知事呀,可将半生话风雪,谁说那少年不知愁呀,却以兵戈枕入眠。小老儿莫笑那少年勇呐,天作床被地为铺,敢担那日月拈星辰……”
……
入夜,殷子安不合时宜地闯入白月儿所在的厢房,倒不是说殷子安专门要挑这个时辰进门去趁人之危,只是午后白月儿在服下白屏调制的解毒药物后便一觉睡去,直到方才这才转醒。
殷子安进门后毫不客气,径直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长吁一口,看向一旁半躺在床的白月儿说道:“为了救你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你可得争气一些。”
见到白月儿一脸幽怨地盯着自己,殷子安皱眉道:“你这什么眼神,我这好心还给人当成驴肝肺了不成?”
白月儿淡淡说道:“姓殷的你可真要脸。”
殷子安脑袋一歪:“你说我要脸,那就是说我不要脸了,此话怎讲,我怎么个不要脸?”
“你白日里跟那个死鱼脸的女人说我叫无理,是当我耳聋眼瞎不成?”
“哪有,哪有,这事出突然,我这不得临时编造一个姓名,好叫人信服不是?”
“你要是给自己取个殷无耻也很是贴切。”
“我是不介意你这么叫的,咱自家丫头,叫我相公都成。”
白月儿只得以一个咬牙切齿的滚字结尾。
二人不再说话,殷子安添了灯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这倒是让白月儿颇为惊讶,世子殿下什么脾气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性开始学那些穷酸儒生开始读那圣人书了?
不过碍于刚才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白月儿也不好直接询问,谁让他白日里口无遮拦的?只得自己偏头看去,隐约见得那书页上密密麻麻画着些小人,其间不过寥寥几个小字。白月儿耻笑一声,这怕不是在哪个路边捡到的前朝话本,世子殿下的这点出息,唉。
“你不回自己屋去?”白月儿问道。
“今天下午我的那些手段恐难服众,我生怕这白家还有几个性情乖张的弟子还见不得你我二人,到时候趁夜里对你下手,我又找谁治你去?”
“那你就一直在此守着?”
“等你能从那床上爬起来了我就不用管你了,你那一手飞花捻叶的本事,再来一百个白家弟子都不够你杀的。”
白月儿轻笑一声,说道:“你不是好奇我的功夫是在哪学的吗?”
“不想知道了,上次问你你就给我中了个白微刺的毒,我再问一遍你岂不是尸骨无存了?”
白月儿真想拿身后的玉枕砸死殷子安:“就你话多!”
二人又沉默了许久,白月儿手指攥着衣角,轻声说道:“蓟北轩一事,有劳你了。”
殷子安扭过头来,神情惊讶,继而突然站起身来,将白月儿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哟哟哟,我可没听错吧,咱这不可一世的白衣丫头方才是给在下道谢了?”
白月儿随即骂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好了第一个戳死你!”
殷子安悻悻坐回位置上,脸上却是带着一丝笑意:“这才对嘛……”
殷子安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怪你,也不觉得女人骂街就是下作。反过来想,要是我娘为了救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去死,我说不定也得骂他一辈子。你说凭什么?十年前那个世道,人命值得几两银子?将军守城,烹子杀妻,凭什么你就得被人拿命去堆一条生路出来?延城兵变,满城镐素,一个手无寸铁的十岁孩童,早该死上千百回,可他就偏偏活到了现在,你说这世道,叫人如何是好?”
白月儿侧过脸说道:“你可还记得那时带你出城的人。”
“我娘的弟子,名叫陈九。”
“她可还活着?”
殷子安摇头道:“不知。”
白月儿深吸一气,卷起被褥翻身躺下,背对着殷子安,仿佛入睡。
殷子安依旧坐在原地看书,片刻之后,只听得床上的白月儿轻声开口道:“陈九是我师姐。当年殷将军起兵延城,我师父带着师姐从蓟北赶到交州,我则留在了燕州塞外。听闻延城兵变,满城军民十不存一,我连夜从燕州赶来,只听到了师父的死讯和师姐下落不明的消息。”
“我知道,那时天下已是大势所趋,大梁灭国只在旦夕,一个延城兵变就算杀光了全城的人,还能阻止这大势不成?我后来想清楚了,延城兵变要杀的其实只有你殷子安一人而已,我那时就在想,殷子安你要是死在了延城该多好,师父也许还能再回到塞外,师姐也不必流亡他乡。”
殷子安听罢没有抬头,只是简简单单的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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