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的入口像张开巨口的毒蛇,时刻着准备迎迓鲜活可口的猎物跳进来。弯曲分叉的道路,高大宽阔的围墙,告诉每一个在这饥肠辘辘的腹中寻找出路的求生者,希望从一开始就已经断绝。
金景花园C幢13楼1302室的大门洞开着,屋内弥漫着一股臭气。毕国锋不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他在走进屋内的那一刻,赫然发现客厅的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他是凶手还是被害人?
毕国锋惊讶之余赶紧蹲下身子查看男人的状况,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所幸的是男人的胸口还在有节奏地起伏着,显然还有生命特征。
毕国锋拨通了120,报告了案发地点,紧接着跨过男人的身体往卧室走去。卧室里,一个女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裤裆里全是排泄物,有一部分还流到了地上。在暖气的作用,现场已是臭不可闻。毕国锋捂着嘴巴走到床边,轻轻在女人的脖子上摸了摸,发现人已经死透了。
毕国锋仓促赶到现场没有带塑胶手套,他只好尽量不用手去触碰,远远地观察。他巡视了一周,发现卧室里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但暂时还无法确定被害人的财物有没有丢失。衣橱的门还有抽屉紧闭着,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一张和梳妆台配套的椅子歪斜着对着床边,上面有一个小盒子。他凑近了一看,是一盒避孕套,但是外包装的塑料薄膜还在,显然没有被用过。
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毕国锋这样告诉自己。对了,是衣服!
床上的女尸赤裸着身体,胸衣被卷到了乳房上面,背后的搭扣是开着的,肩带滑落到一旁。内裤倒是还紧贴着肉体,但是裤裆里的排泄物将其称得胀鼓鼓的,模样猥亵不堪。毕国锋俯身贴到地板上,向床底下看去,那件丢失的衣服却也不在这里。
这是为什么?被害人衣衫不整,假如她是在卧室里被害,那衣服肯定会留在这里才是,为什么会找不到呢?毕国锋退出卧室走进洗手间,透过洗衣机的透明玻璃向内部看去,里面是空的。接着他又看了看阳台,晾衣架上也同样空空如也。
整个房子只剩下厨房和客厅这两个不太可能出现衣服的地方,还没有找过,但毕国锋依旧一丝不苟地查看着。直到他把所有不能用手去触碰的地方找了一遍,最终确认被害人生前穿的衣服已经不在现场。
毕国锋随即退出了1302,敲响了隔壁1301房间的大门。可他在门前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人应门。毕国锋找到安全通道的门将其打开,一阵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在微弱的光线下,可以看到许多灰尘随风扬起。他摇了摇头,这里至少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人走过了。
报案人是谁?为什么现场的门开着,却没有看到报案人呢?毕国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在走廊里兜了一圈,看到天花板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已经损坏,电线裸露在空气里,正面的摄像头防护玻璃裂成了数片。这毕国锋在楼下进来时从走廊里看到的景象相同,有人故意将监控破坏掉了。从痕迹来看,应该是近几天才破坏的。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对这次凶案很可能是预谋已久的,否则不可能对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如此熟悉。
毕国锋在1302等了一会儿后,常志带着几名警员抵达了现场。常志是局里刚过完实习期不久的新人,在通过考核之后,便分配到了毕国锋的组内由他负责带。这个总喜欢缩着脖子的大男孩虽然看上去稚气未脱,身上甚至还有些学院派的做风。但从他的毕业成绩来看,专业能力无疑是近些年派到局里最顶尖的人才之一。这一点,毕国锋也在这几个月的实战中领教过了。
常志到达现场后,第一反应和毕国锋一样,东张西望地寻找着报案人。但在进出了一趟1302后,他没要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只好问一边的毕国锋:“组长,报案人呢?”
“没看见,我到的时候,现场就这两个人。”说着毕国锋指了指地上那个酩酊大醉的男人。
常志疑惑地问道:“这人死了吗?”
“没死,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常志点点头,接着递给毕国锋一双塑胶手套:“里面什么情况?”
“死者我猜应该是屋主,财物状况我还没有清点过,不过看现场的整洁程度,不太像入室抢劫。”毕国锋带上塑胶手套一边走进屋内一边说。
常志记下毕国锋说的话,接着和毕国锋开始细细检查起卧室里的衣橱。结果正如毕国锋所推测的那样,衣橱里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里面有几个上了锁的抽屉也牢牢锁着。
“物业来了吗?”毕国锋问。
“已经叫了,估计还在路上。”
毕国锋点点头:“被害人初步估计是被掐死的,脖子上有明显的淤青,但是客厅和玄关处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凶手应该是在卧室里实施的谋杀。”
“现场有没有被清理过的痕迹?”
“不清楚,等物证组把指纹采集对比后才有结论。物业怎么还没有来,你什么时候联系的?”毕国锋急躁起来。
“接到报警就联系了,我以为他会比我们先到。”常志缩了缩脖子,“对了组长,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咳……我刚刚正好在附近有点事。”毕国锋。
就在两人正说话之际,门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毕国锋探出头去一看,几个穿着白外褂的医生正抬着担架跑进来。
毕国锋指了指地上的男人:“就这个人,常志你和他们一起去,记得把手铐给他戴上。”常志答应了一声接着跟着医务人员出了1302。
30分钟之后,毕国锋总算盼来了金景花园的物业人员,这时物证的采集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只等确认过被害人的身份,尸体就可以运离现场。
来人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他脸泛油光,头发似乎很久没洗了,搭在头皮上显得异常邋遢。在和毕国锋握手的时候,另一只手竟然毫不遮掩地去搔裤裆,给人的整体印象可以说非常差劲。
“你好警官,我是物业处的吴发生。”
“吴先生,这间屋子的主人登记的是谁的名字,能尽快查出来吗?”毕国锋问。
“哦,这个很容易查到的,我的手机里有电子档案,您稍等一下。”说着,吴发生拿出手机,手指快速点触着屏幕,没多久就找到了1302屋主的信息。
“周惜?”毕国锋凑过头去看吴发生的手机,只见一个和卧室里的尸体相貌一致的女人出现在屏幕的一角,照片的一边写着:周惜二字。
吴发生问道:“屋主就是这位周小姐了,请问她怎么了?”
“她遇害了。”毕国锋说,“尸体就在里面。”
“尸……尸体。”吴发生倒吸一口凉气。
毕国锋说:“这层楼隔壁1301有人住吗?我刚才敲了敲门,发现没有人应。”
吴发生在手机上拨弄了一阵后回答道:“1301已经空了一年了,上个房客是租住在里面的,后来坠楼死了,房子就一直空到了现在。”
“租住?那1302的周小姐也是租住的吗?”
“对,这个小区大部分房子都是出租用的,价格不上不下很受一些中产阶级的喜欢。”
毕国锋点点头:“被害人的紧急联络电话是什么?我要打给她的家人让他们来认尸。”
“好的,没问题,不过能容我问一句……周小姐是怎么死的吗?”吴发生压低声音问道。
毕国锋皱着眉头,对这个问题很是反感:“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吴发生嘿嘿一笑:“我刚才看到有个男的被抬走了,是不是他们……”
毕国锋没有回答吴发生的话,他转身对卧室里的同事说:“可以清场了,被害人的身份已经确认了。”
吴发生闻声伸长了脖子想偷偷瞄上两眼,但毕国锋立刻就挡在了他的面前,并把他的手机抢了过去。
“等等……我没想偷拍。”吴发生连连抗议道。
毕国锋没有理会吴发生,只顾自地把周惜的资料通过网络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接着,便退出1302按下了电梯按钮,并朝里面指了指,让吴发生和自己先下楼去。
吴发生心想:这警察好大的架子,不就是死个人吗?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他虽然心中恼火,但还是走进电梯,和他先下了楼。吴发生无形中感觉到,眼前这个刑警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力,即便他的举止很野蛮无礼,但却依旧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照他的意思去做。
到达底楼之后,毕国锋将手机还给了吴发生,其间他已经偷偷将用手机记下了吴发生的手机号码。虽然未来未必还派得上用场,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觉得要提前弄到手比较稳妥。
楼上的警员在毕国锋下楼之后没多久,便抬着裹尸袋下来了。毕国锋和众人打了招呼以后,接着就朝着保安室走去。凶手有本事破坏监控摄像头但未必可以将录像也破坏掉,如果幸运的话,他应该可以看到凶手在杀人之前来金景花园踩点观察时,留下的可疑行迹。
抱着这样的想法,毕国锋找来了保安员。但让他吃惊的是,保安员却告诉他没有13楼的监控录像。毕国锋忙问:“录像怎么会没有?不会是刚好这几天删除了吧?”
保安摊了摊手说:“本来是有的,但是这监控摄像头不知道被谁弄坏了。”
“弄坏了我知道,但是弄坏之前的录像呢?”
“我们小区的监控摄像头还是老的型号的,储存录像的储存单元是在摄像头里面的,而非通过线路储存到我这边的计算机里。犯人是个老手,在弄坏摄像头后连同储存单元也给拔走了。”保安员解释道。
毕国锋气急败坏,一脚踹在保安室的大门上:“也就是说小区门口的监控也没了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保安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警棍吃惊地看着毕国锋,要不是知道他是警察,还以为他要动手打人了。
就在毕国锋唉声叹气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局长郝立业打来的电话。
“喂,阿锋。”
“局长,什么事?”
“听说凶手当场就抓到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刚送到医院去了。”毕国锋不耐烦地说。
“医院?怎么回事。”郝立业错以为毕国锋对嫌疑人动粗,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你又打人了?”
“什么打人……”毕国锋愣了愣,接着立马懂了郝立业的意思,气呼呼地骂道,“那人是晕倒在现场,所以我让人给送医院去了,关我屁事啊!”
郝立业听了毕国锋粗鲁的解释,松了口气:“没打人就好,这两天快到圣诞节了,上面要求治安这块都盯得紧些,你可别在这个时候捅娄子。案子尽量效率些办,我听说省里领导要在最近下来视察,别给我丢脸。”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毕国锋敷衍了几句后,赶紧挂掉了电话。心里却对郝立业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嗤之以鼻,假如凭他动动嘴唇案子就能轻而易举告破的话,那局里还用得着养他们这帮人做什么呢?
毕国锋走出金景花园来到起先的情人咖啡厅门口,坐进了他的桑塔纳。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去。十分钟后,毕国锋在医院见到了常志和嫌疑人。这时,嫌疑人已经恢复了神智,正坐在床边喝着热水。毕国锋走上前去把常志叫到一边:“什么情况?”
“喝大了而已,身体没什么毛病。”
“现在能答话了吗?”
“可以,基本信息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他的名字叫常志,今年26岁,是死者的男朋友。”
“男朋友?”毕国锋疑惑地看着常志,“也就是说,是为情杀人喽?”
常志摇了摇头:“不,情况比你想的复杂得多。连你也想不到这个人刚刚都和我说了些什么。”
“别卖关子,赶紧说。”毕国锋不满地催促道。
“他说,他是报警的人。”
“报案人?”毕国锋不可思议地盯着常志,“报警中心那里核实过了吗?”
常志点点头:“核实过了,那边录下的通话确实是一个嘴巴不利索的男人声音,听起来确实像是喝醉酒了。而且他给我看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也和报警的时间吻合。”
“让我问问看。”说着毕国锋走到了张显的面前,“你叫张显?”
“是的,我就是。”
“你说说看,你在被害人家里做什么?”毕国锋双手交叉在胸前,严厉地盯着张显。常志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按下了圆珠笔尾部的按钮。
张显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就是想她了所以去找她,有什么问题吗?我可是她的男朋友。喂,你们别把我当犯人一样审好不好,我到她家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人不是我杀的,这和我没关系。”
“你说周惜不是你杀的,那会是谁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张显低声不满地嘀咕着。
“可你说你到被害人家里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那既然如此,你是怎么进入的房间,一个死人难道还会开门不成?”毕国锋严词喝问道。
“我……我到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我就那样进去了。”
“你……”毕国锋忍不住上去一拳打在了张显的肚子上,“你少装模作样!”
常志没有料到毕国锋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赶紧上去拉住了他。可张显已经歪着身子,吐了一滩的秽物在地上。
毕国锋站在一边像是肯定了他说的话一样点了点头:“开着的……好,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吗我现在换个问题问你,你喝成这副德性是怎么报的警?”
“就是用手机报的警嘛,等到报完我就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就……”话还没说完张显又吐了一滩,顿时周围变得臭不可闻。
“就躺倒在地板上睡着了?”毕国锋嗤笑一声,心想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于是,干脆不再继续问下去。他常志使了使颜色让他到自己身边来,接着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取一些呕吐物的样品去化验。”
常志听了不明所以,他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啊?”
“让你做你就去做,还问为什么。”毕国锋说,“等他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以后再带他回局里去。常志听了脸色有些难看,采集物证毕竟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何况还是采集呕吐物了。但毕国锋既然开口让自己去做,那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时,毕国锋则拿着手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现在,他必须要通知周惜的家人知道,周惜的死讯了。但是,毕国锋从警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没有沾手过通知死讯这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因为他不愿意听到被害人家属的嚎哭声,那种场景总会不经意间牵引出儿时某段让他非常抵触的回忆。
毕国锋握着手中的手机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多年以前自己接到那个电话时的心情,似乎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这如同晴天霹雳的噩耗,能让每一个流着热血的人,顿时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变得无比的冰冷。如果换位去思考,自己要如何措词才能让被害人的家属好过一些呢?
毕国锋在手机中输入了11位数字,打给周惜家属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周惜的家属吗?”
“是,我是她爸爸。请问你有是谁?”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接的电话。
“很不幸地告诉您,您的女儿在刚才被发现死在家中,请您尽快……”毕国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到电话对面发出一连串的嘈杂。
“你放屁,咒我家孩子,你这种人赶紧去死吧!”随着一阵痛骂电话挂断了。
毕国锋听着耳畔机械的“嘟嘟”声长叹一声:这世间的悲剧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接受这些事实的能力。他重新回拨了电话,但这次周惜的家人连接都没有接。之后,索性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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