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9日晚上八点,在榆树林里发现的女尸已经被证实为孙绮丽无误。当刘律今将验尸报告交到毕国锋手中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毕国锋想起几天前刘律今凶手很可能会继续作案的推理。假如杀害孙绮丽的凶手和杀害周惜的凶手是同一人的话,从作案手法上来看,毫无疑问凶手相较之前变得更加的冷血残酷。毕国锋虽然凭自己的直觉发现了第一案发现场,但却没有在孙绮丽的家中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相反的是,他被凶手弄糊涂了。
“刘教授,你说这次凶手为什么要在杀死孙绮丽之后,把尸体搬到榆树林里呢?”毕国锋在地下实验室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你别走来走去了,看得我头疼。”刘律今不满地说,“你要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
“咖啡只有速溶的哦。”
毕国锋抬眼看了刘律今一眼:“怎么只有速溶的,要不我去给您拿我喝的咖啡吧。”
刘律今听了一把拉住毕国锋,冷冷地说:“不是我说你,你这种脾气真的不适合做刑警,太浮躁了。”
毕国锋听了脸色憋得绯红,过了半晌才说:“我怎么不适合了,这次第一凶案现场不就是我发现的吗?要是什么都按规矩办事,那还怎么……”
“够了!”刘律今猛地打断毕国锋。“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多的我就不说了。”
毕国锋还是第一次看到刘律今生气,不由地呆住了。他挠了挠头发说:“我看你是想说我打孔德的事吧。”
“一码归一码,孔德那家伙我也看不顺眼,但是这打人的事情,还是你不对。”
毕国锋听了心中一喜:“您也觉得我打得很解气是吧?那家伙大腹便便的样子哪里像个刑警,那做派我倒是觉得更像个高官,局里早就该把他调到政治部去了。”
“够了够了,说说案子吧。你说凶手为什么要移动孙绮丽的尸体?”
毕国锋说:“说实话,这点我实在是想不通。我观察过孙绮丽的家,她的家里有好几个一人多高的衣柜,要说用来藏尸体绝对是绰绰有余,凶手绝对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可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你这要是猜得到凶手的意图,那你也是个变态了。我推测凶手这么做有可能是为了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但具体要推迟多久我们暂时无从判断,是永远不被发现,还是一段时间内不被发现呢?”刘律今将一杯速溶咖啡塞进毕国锋的手里,随后找了张椅子坐了进去。
“那自然是永远不被发现了,尸体假如被发现,那不等于增加了凶手被抓捕的机会吗?”
“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尸体只要腐烂到某种程度,其实就对抓捕凶手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有价值的证据,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全部被破坏掉。所以凶手不一定要让尸体永远不被找到,他只要确保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无法提供让我们破案的证据即可。”
毕国锋听了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压根就没想过要彻底掩盖孙绮丽已经死去的事实。尸体是否被我们发现,都不会对他造成威胁是吗?”
“没错,但是……”
“但是,尸体还没来得及腐烂,就被我们发现了呀。”毕国锋说,“而且凶手为什么凶手在埋的时候还要将尸体露出一个头在外面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从我们普通人的角度来看,要挖一个埋人的坑,那肯定是要挖一个长方形的,好让人可以躺进去。挖一个圆形的竖坑多费劲啊,而且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你这算是说到点上了,凶手挖那样一个竖坑确实很奇怪。但是那个坑就算是让被害人盘腿坐在里面,也留了大量的位置,如果凶手把死者的头低到胸口的位置,最后掩埋的时候也不至于把尸体的头露在外面。凶手故意将被害人的头部露在外面,肯定令有目的。”
“目的,目的……这能有什么目的呢?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反逻辑。凶手既然移走了尸体,那他肯定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可埋的时候却又这么草率……”
“你说会不会是凶手在埋尸体的时候,忽然来了人,他仓促之间只好放弃埋尸选择逃跑呢?”
“可那样的话,理应有目击证人吧?”
“或许凶手没被看到,就跑了……”
“或许……你这话也太……”毕国锋又开始烦躁起来,“啧,想不明白……”
“是有些棘手啊。”
“教授,你觉得凶手这次预谋杀害孙绮丽动机是什么呢?尸检报告上显示死者并没有遭受过性侵犯,尸体上只有脸部和颈部上有伤痕,这倒是与周惜有些不同。这次的杀人事件,倒让我觉得凶手是直奔这‘杀人’去的。从凶手和被害人见面,到被害人被杀害,这个过程应该非常短暂才对。”
刘律今看着毕国锋摇了摇头,眼前的这个喜欢胡乱猜测的后辈让他的头不是一般的大。从他所学的知识来讲,任何猜测都要建立在事实上面。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证据。没有证据的话,任何猜测都无法站得住脚。刘律今担任法医已经快二十年,他知道破案确实需要一些想象力,但是这些想象力也需要证据的弥补,还有法律的约束。不是坐在椅子里单纯靠想,就能把案子想破的。
刘律今问毕国锋:“你为什么会觉得凶手不是激情杀人,而是预谋杀人?”
“刘教授您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刘律今说:“我倒是觉得是激情杀人可能性要多一点。你看孙绮丽家中的样子,客厅的桌上摆着两碗甜汤,显然凶手与孙绮丽是认识,才会盛来甜汤去招待凶手的。也就是说,在孙绮丽与死者刚见面的时候,两人的关系至少还是友善的、不存在敌意的。所以,我判断凶手产生杀心应该是一瞬间的事情,并不是预谋杀人才对。”
“经过周惜的那件案子,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啊!”毕国锋怕刘律今会说他意气用事,赶紧补充了一句,“这次杀害孙绮丽的凶手和杀害周惜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的话,你有没有觉得,凶手在刻意向我们传达一些东西。”
“理由呢?”
“你想想看,周惜的那个案子,凶手拿走了周惜的衣服,并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吻痕。从这些线索中我们可以发现,凶手极有可能是一个变态。而这次的凶手在杀害孙绮丽后,虽然移动了尸体,却没有掩埋孙绮丽。这不仅违背了凶手想要掩盖杀人行径的意图,更违反了杀人者在杀人后会想要尽快离开现场的心理。凶手的行为逻辑在我看来已经混乱了,但是一个人类真的会做出这样不合理的行为吗?哪怕他是一个变态杀人犯。我觉得凶手是想通过某些方式告诉我们一些东西,至于是什么,只是我们一时间没有发现而已。”
“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无法理解的逻辑,假如真的要说凶手想要向我们传达些什么的话,我觉得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仪式感。”
“仪式感?”
毕国锋听到这里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这是一个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词。因为,没有人能知道凶手会想要通过这种仪式传达什么东西。
毕国锋叹了一口气,走到洗手的水槽旁又倒了一杯咖啡,接着又说:“先不说这仪式不仪式的了,这甚至不能通过证据去直接证明。刘教授,我们现在还有一个无法解释的地方。”
“说说看。”
“凶手是怎么把尸体运到树林里去的?”
刘律今奇怪地看了毕国锋一眼说:“案发的树林和被害人的家只相隔不到半公里,无论凶手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既然他想到了搬运尸体,那事先肯定准备了汽车之类的交通工具。”
毕国锋连忙摆手说:“不不不,这回是您想错了,这是一个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地方。从被害人的家中到那片树林之间,有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如果凶手想要将尸体搬到树林里,就必须经过那片工地。但是无论凶手用什么交通工具去搬运尸体,都会被工地的工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呢?工地里的工人不可能对一辆路过的汽车有什么很深的印象,除非凶手蠢到后车厢不用,将尸体绑在车顶上。”刘律今听了毕国锋的话饶有兴趣地问。
毕国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教授您还记不记得,尸体掩埋的地方距离树林外的公路只不过十几米远?”
“当然记得。”
“孙绮丽死亡的时间是在28日下午3点至4点之间,但是那个时间段刚好是那片居民楼的居民下班的时候。如果要进入居民楼,所有人必须要经过那条公路还有那片工地。正如您说的,凶手开着车经过工地是不会引起工人的怀疑。但是等到凶手开着车到埋尸的树林处附近时,他的车该停在什么地方?如果凶手的车辆停在公路边上,那天下午公路上络绎不绝的回家的居民,肯定会看到。但是就我走访的结果来看,并没有人发现有任何可疑的车辆出现在路边。”
“这……”刘律今陷入了沉思。正如毕国锋说的,假如凶手利用汽车搬运尸体,那车子要停在哪里呢?树林里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榆树之间的间隔不足以让一辆汽车通过,而树林外的公路上恰好是居民下班回来的必经之路。而且还有居民楼与树林之间的唯一一条路上还有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撇去别的不说,这也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因素。也就是说凶案现场与埋尸地点之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变成了一个监视性密室。
“有没有这种可能,凶手在28日下午杀害孙绮丽之后并没有立即移走尸体,而是在案发现场一直等到了深夜。在夜深人静之时,居民楼里的居民已经入睡,工地的工人也已经下班。直到这时,凶手才悄悄地扛着尸体离开孙绮丽家,前往树林中掩埋尸体。这也补充了尸体被移走到被发现,中间空白的十多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
毕国锋听罢刘律今的猜测没多做思考便提出了反驳的意见:“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必须事先就知道居民楼里的居民正好是在他杀人的那段时间下班回来,否则他不可能为了避开他们而选择在案发现场一直等到深夜才行动。”
“不对,其实凶手不是为了避开下班回来的居民。”
“这话怎么说?”
“凶手假如真的在案发现场等到了深夜,那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等那处工地的工人全部下班回家。”刘律今说。
“您是说,凶手阴差阳错,在为了躲开工地的工人的同时,也恰好躲开了下班回来的居民是这个意思吗?”
刘律今点了点头:“凶手在28日那天下午,进入到半山村后,第一眼就会看到那处施工的工地。在杀害孙绮丽之后,凶手起了移走尸体的念头。如果你是凶手,你第一个想到的会是什么?”
“照你这样说,确实会立刻想到那处工地。”毕国锋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凶手根本就不知道那里的居民会几点下班回来。”
“应该是这样,你想想看一般人哪里会在4点钟还没到就下班的,我孙子上的小学都没这么早放学更别说工作了。凶手如果事先就料到这一点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凶手是如何通过这个所谓的监视型密室,完成的移尸。”毕国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那另外一个密室您是怎么想的?孙绮丽家的门窗从内部被上了锁,那尸体是如何离开第一案发现场的呢?”
刘律今摇了摇头,“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什么案子没见过,但像面前这桩这么蹊跷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孙绮丽家毫无疑问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既然尸体是从那里被移走的,就不可能出现门窗会被从内部反锁的情况。这从逻辑上来讲根本不可能……”
“可是那天我是第一个走进现场的人,那门是锁死的,那个房东试过,我也试过,那个简单的旧式锁不可能有什么机关在里面,里面门上的插销和挂链确确实实是锁着的。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你那天进到屋里后,真的查看过所有的门窗,上面都是紧锁着的吗?”刘律今怀疑道。
“这我不可能看走眼的,现场一共只有四扇窗,一扇在客厅,一扇在卧室,一扇在厨房,一扇在厕所。我们现在至少确认进入现场的大门是绝对从里面反锁的,无论凶手用的是什么诡计,他都绝对不可能从大门带着尸体离开,接着又从里面将门反锁。”
刘律今说:“那你说,凶手会不会是在现场杀害了孙绮丽之后锁上了大门,接着带着尸体从另外四扇窗户中的任意一扇离开。”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进入现场以后,现场的另外四扇窗户中肯定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否则凶手是怎么做到离开现场的同时却又能从外面将窗户关上并上锁呢?”
毕国锋脑中一阵发懵:“这一切都太不符合逻辑,无论是谁在孙绮丽的家中将门窗上锁,他最后都不可能凭空消失才对。”
刘律今看了毕国锋一眼:“你现在知道说逻辑了?”
毕国锋尴尬地笑了笑:“你说世界上会不会真的要超自然的力量呢?”
刘律今听了暗暗叹气,假如每一桩破不了的案子都归咎于神鬼身上,那未免对死者太不敬了。
毕国锋从怀里掏出郝立业给他的那包涟河烟,抽出了一根叼在嘴上。刘律今见了赶紧把他嘴上的烟抢了过去说:“这里是实验室,想什么呢?”
毕国锋愣了一愣,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在的地方。他偷看了刘律今一眼说:“对了,我有没有和您说过,我在那片居民区排查的时候遇到一些怪事。”
刘律今拿着从毕国锋嘴里抢下的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接着舔了舔嘴巴。他奇怪地看着毕国锋说:“怪事?我们现在遇到的怪事还少吗?”
“我总觉得,那里的人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不管我问他们什么问题,他们都说不知道,这不符合逻辑啊。一般我去问那些中年妇女,她们都巴不得和我多说几句,不管有的没的,都‘巴拉巴拉’地和我说个没完。您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啊?”
“这案子不是孔德负责的吗?你怎么也掺和进去了?要我说那些居民肯定受了那个房东的嘱托,让他们不要在你面前多嘴。你要问的话,换个房东不在的时间去,肯定就好多了。”刘律今似笑非笑地说。
毕国锋心里琢磨了一下,昨天对那个女房东的态度,确实自己有可能让对方起了警惕的心理。心想:有必要的话,要再去一趟才行。
毕国锋双手合拢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这两桩案件可以说已经弄得他心力交瘁。与刘律今讨论了这么久,本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线索,可到头来却还是功亏一篑。十几分钟后,毕国锋悻悻地告别刘律今离开了地下实验室。烟瘾不住地搔动他的喉咙,让他不得不到外面先点上一根。
毕国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局里面除了上夜班的同事外,只有孔德他们一组人还在通宵开会。毕国锋虽然在这次的孙绮丽案件中帮了不小的忙,但是孔德那边却没有让他插手的意思。除了可以了解一些案件的进展外,自己基本上已经被排除在调查之外。
毕国锋知道孔德即将要升迁,急需一次立功表现,自己也只好识趣地袖手旁观。在和刘律今讨论之后,毕国锋已经起了将孙绮丽一案与周惜一案并案调查的想法。但是有碍于他与孔德的关系,毕国锋却又不能将这样的想法付诸实际。
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毕国锋莫名又想起了岑敏。一开始毕国锋还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忽地想起审讯张显的那天,自己也是想起了岑敏,只是当时是在早上。自己究竟对她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毕国锋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不知道是香烟带来的眩晕感,还是自己真的对岑敏有了某种特殊的情愫。
毕国锋还记得当时打电话给岑敏的时候,和她说的那些话。他总有一丝奇怪的感觉,岑敏真的是八·一二案中真的被害者吗?为什么在那样的案子中幸存下来,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呢?毕国锋感觉自己的心一阵阵地发冷,究竟是为什么当初他的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岑敏没有去打120呢?假如救护车及时赶到的话,没准他的母亲也能活下去。
现在,那个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已经逍遥法外二十多年,毕国锋已经渐渐变得不再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样的话。他觉得,这个世上有些人,不曾在你生命中出现过,却也能将你的生活毁灭。毕国锋还记得自己母亲遗体的样子:苍白、冰冷,他在那个时候就默默立誓以后要成为一个刑警。他不仅要抓到那个杀死母亲的混蛋,还要将天底下所以的罪犯都一网打尽。
可现在,他不但没有抓到那个凶手,却连眼前这两桩凶杀案的一点头绪也抓不到。毕国锋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自我怀疑的圈套里,而那些逍遥法外的凶手却在远远地嘲笑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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