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世人都晓神仙好
翌日,一声鸡啼刺破了黑夜的平静,放出了熹微的晨光,也唤醒了熟睡中的众人。丁莫惩推开木窗,月色还未消亡,板桥上凝结着霜,万物沉寂,只听得叹息的游子上马时征铎的响动,以及远去的马蹄声。丁疏瑶揉着惺忪的大眼睛,困顿不堪,在铺上折腾了许久,方才懒懒散散地爬起。庞统最为年幼,但习惯了早起,便自去洗漱与购置早点去了。邓禹静静打坐,穷奇假寐不语。邓禹待三人吃毕早点,便领着去城外觅得[机关巳蛇]继续赶路。
庞统控制着[机关巳蛇]前行,丁莫惩背靠着栏杆回忆着,丁疏瑶枕在哥哥怀里,在颠簸中进入梦乡。穷奇趴在蛇尾,冷冷地对邓禹说道:“老东西,昨天进城时人多眼杂你怕出事用秘术封了本官的嘴,如今在这蛇上你总该回答本官的问题了吧。你跟五斗米教那帮人,到底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邓禹静静答道。
“得了吧,昨日你使的那法本官虽叫不上名,但很明显这是五斗米教的秘术,本官曾与他们交过手,不会错的。”穷奇轻蔑道。
“昨日那[道法·斜月三星相],乃是[道法自然]中的一式而已。‘道法自然’乃是道家创始人老子所提,与那些正一盟威道的道士有何关系?尽是胡说。你且做好你分内的事即可,多说无益……”邓禹慢慢压低了声音。
“老东西,你欺本官为洪荒凶兽,符咒又岂是老君所提,分明是杂糅了阴阳家的东西……”穷奇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丁莫惩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穷奇嘴巴一张一闭,神色愤懑,却听不得一点声响,欲问师父缘故,又怕吵到疏瑶熟睡,便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远方的土壤里生长出浅浅的嫩芽,遥看恰如大地的内衣,近处却似乎一览无遗。新叶蜷缩了一整个冬季,慢慢从树枝里探出头来,感受着空气中的乍暖还寒。偶有麻雀在山坡上蹦蹦跳跳地寻找着食物。阳春三月,俨然一副早春的情形,而官道上逃难百姓心里,仍是一片银装素裹。
丁莫惩忽然想到逃难的百姓,心中不免有些不快,口中干渴,便从布袋取出水壶慢慢饮了起来,却丝毫不解渴。丁莫惩诧异不已,忙对着壶大喝了一口,他能感受到清水顺着口腔流到喉咙便销声匿迹,仿佛喉咙里有一个无底洞,截断了所有水源。
丁莫惩慌张了起来,顾不得熟睡中的丁疏瑶,急不可耐地喊着:“师父,师父,徒儿恐被视肉所伤,如今喝水却愈发口渴,不知何故。望师父能救弟子一命……”
丁疏瑶听到哥哥慌乱的言语,猛然惊醒,揉了揉倦怠的眼睛,焦急地问:“兄长……你怎么了……”
邓禹露出满脸笑容,又有些难以置信,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得知不是做梦又差点笑出声,颤颤巍巍地对丁莫惩道:“你……你且好好感受一下,你脖中可有异物?”
丁莫惩看到师父反常的表情不禁更加紧张,以为自己没救差点绝望地晕厥,忽听得师父这番言语,便强忍住害怕咽了咽唾沫,感觉到自己喉结处似有一粒米饭怎地也咽不下,忙用手触摸,竟是一颗黄豆大小的肉瘤!丁莫惩大惊失色,喊道:“徒儿…徒儿休矣…”
丁疏瑶见哥哥这般胆怯,不免也紧张了起来,拿开哥哥的手,却不觉他脖子有何异样,便伸手触碰,刚碰到一个软软的异物,便慌忙收回,起身对邓禹喊道:“师父,师父,兄长他害病了!”
邓禹见二人如此紧张,不由大笑了起来,自觉失态,强忍住笑意,依旧春风满面,好容易收敛了表情,对丁莫惩道:“无碍,无碍。”语气里充满了幼时的欢快,浑然不顾泪眼婆娑的兄妹二人、冷漠驾车的庞统与不断张嘴闭口的穷奇。
半晌,邓禹才完全冷静下来,摸了摸丁莫惩的头,说道:“孩子,你竟不知这[凝魂珠]?”
“[凝魂珠]?此是何物,我从未曾听父亲讲过。”丁莫惩抹了抹眼泪,哽咽道。
“传闻当年姜尚治齐,让嫡子姜及在中央做官,姜及死后被封为丁公,故姜及支孙便改姓丁,以此来铭记这样一位卓越的先人。随着时代变迁,丁氏一族分散到了全国各地,其中有一支居住于太行山下。某日族中采得一枚千年灵芝交与族长,本非什么大事,却不知怎地流传出了‘食尽千年灵芝便可飞升成仙’的传闻,引起了轩然大波。于是族中开会表决谁可食灵芝,结果人人尽投自己。开会无果,灵芝自是得有人看守,免得被盗去,以便他日选出可食者。然而人人担心会有人趁着自己不在偷食灵芝,便都盯着灵芝不动。族长提议将灵芝锁在木匣里,钥匙交由祭司保管,可立刻有人反对说族长可以偷偷将木匣砸开;祭司提议大家都喝一碗灵芝汤,足以延年益寿,可大部分人都想独享灵芝……于是乎,一双双眼睛一动不动地觊觎着灵芝,生怕别人趁自己不注意抢走吃掉。夜幕降临,狼群突至。黑夜里绿色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众人惊慌失措,却没人敢动,生怕自己一动便有人抢走灵芝。狼群嗅了嗅静坐的人,发出了长啸,有人受不了,往中央的灵芝跑去,旁边的人立马跑过去将那人拦下,还骂骂咧咧地把他架回了原处。终于,狼群开始肆无忌惮地撕咬,被咬的人开始哀嚎着逃跑,哪跑得过饿绿了眼睛的狼群,不多时,围坐的人都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那颗千年灵芝,竟被狼群滋了尿。”
丁疏瑶捂着嘴巴恶心了一下,却轻蔑道:“师父你又在编故事了,哪有人在如此危难的时候还不逃跑,或者拿起武器对抗狼群?”
“孩子,灵芝近在眼前,吃了灵芝你便能飞升成仙,人人都想着让狼群吃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自己便能跑去吃灵芝成仙,哪曾想狼群最后竟同时扑向了剩下的人,如是而已。”邓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丁疏瑶,又继续说了下去。
“过了几日,回家省亲的丁氏在丈夫的陪同下来到太行山下,却只看到皑皑白骨、狼群的脚印,以及那颗滋了尿的灵芝。而丈夫则在厕所找到了一对奄奄一息的母子,母亲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见到有人前来便将孩童递给了丈夫,大致说明了情况,便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邓禹继续道。
“师父,你这故事又有漏洞了,全族的人都被咬死了,为何这个受伤的女子能幸免?”丁疏瑶白了邓禹一眼。
“我又岂知,大抵是厕所的气味过重而狼群又吃饱的缘故吧……”邓禹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既如此,那母子又怎地还未丧生呢?”丁疏瑶不解道。
“你且住,何必舍本逐末?那丁氏夫妇确认女子的死亡,便草草埋了女子,抱走了孩童,洗净灵芝剁碎熬成汤给孩子服下,孩童渐渐有了气色,一月后便已痊愈。丁氏夫妇膝下无子,便养此子为儿,因对族人之事感触颇多,便取名丁念灵。于是丁氏一族的血脉得以保存。”邓禹徐徐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师父师父,那跟[凝魂珠]又有何关联?更何况,那孩子不是吃了灵芝,又如何不曾飞升成仙呢?”丁疏瑶忍不住插嘴。
“飞升成仙,又岂是靠灵芝这等药物?如此,刚长牙的孩童便可成仙,又要这苦苦修行何用?”邓禹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丁念灵因吸食了千年灵芝的缘故,打小便聪明伶俐,可待他十四、五岁之际,却突然害了病,每个月都会口渴,有时须喝上半斤水方才解渴,而他的脖子里,也生了如你这般大小的肉瘤,待到稍微大一些,那肉瘤也跟他一同长大,等他成年之际终于定型,约有金桔大小。而定型之后,那肉瘤竟跟手脚一般,可由他自由操控。一日他想把肉瘤吐出,刚出喉咙,便觉天旋地转,忙又咽了回去。虽不知肉瘤有何用处,倒也于生活无碍。也不知是否是这肉瘤的缘故,这支血脉自丁念灵起便人丁稀少,而人人尽有这一颗肉瘤。经过族中之人对肉瘤的不断研究,慢慢发觉了肉瘤离身则己亡、肉瘤予人则人重生的秘密。因肉瘤之效颇似灵魂,故取名[凝魂珠]。而你们,恰是这丁氏一族的后人。”
“师父,你说的这么精彩,我却从未听爹爹提过,你又如何知晓的呢?”丁疏瑶不解。
“丁氏一族怕族人不爱惜身体,不懂这[凝魂珠]的妙用,便将有关[凝魂珠]的内容写成文字,放在丁家祠堂里供着。我周游时曾见过你爹爹,故得知。”邓禹徐徐说道。
“咦,爹爹竟如此大舌头,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只跟师父讲了……”丁疏瑶疑惑不已,便又问道:“师父说丁氏人人尽有,那为何我便不曾有?”
“我听你父亲讲过,这[凝魂珠]恰如蚌里的沙子,历经岁月磨砺,方才成珍珠。[凝魂珠]成熟之后,你的灵魂便似寄居于此,肉身虽死而魂不入黄泉,逍遥游于天地而人不见,处于一种不生不死、不老不灭的状态,直到此珠破碎或腐朽为止。与其说你不曾有,倒不如说还只是沙子不易察觉。”邓禹道。
“可师父,徒儿不能移动这[凝魂珠]呀……”丁莫惩了解情况后,努力感受着[凝魂珠],却无能为力。
“果实成熟方才落地,此珠亦如此。此后,你二人可专心修炼此珠,这世间本就是一场修行,修道立德便是我儒者之目的。此珠离身则人灭,切记,切记。”邓禹道。
兄妹二人看着这个对[凝魂珠]如此了解的师父,不觉安了心。
兴许,这就是一个无所不知的长者吧,不然爹爹如何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知他。兄妹俩暗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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