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
虽然时令还是初夏,这句诗的前一句却依旧应景, 农庄昨日又下了一场雨, 雨水把草木青山全都洗涤了一遍,空气中都是清新的草木味儿。
甄珠坐在整齐成畦的田垄前, 看着有农庄的小姑娘挎着篮子说说笑笑地进山,眼里尽是跃跃欲试。
转眼又看见庄头媳妇拿着把镰刀, 往她身前不远处一畦青翠碧绿的韭菜田里走去,眼里的跃跃欲试便更加强烈了。
“最后一茬韭菜了,中午包韭菜饺子哈。”庄头媳妇笑着对她道,然后拿起镰刀刷刷地割起了韭菜,一把把鲜嫩嫩的韭菜被无情地整齐割断, 甄珠眼巴巴地看着,感觉就像割自己的头发一样心痛。
她斜眼瞟了瞟身旁的人。
身旁的人无动于衷。
“咳咳!”甄珠使劲儿咳了两声。
身旁的人终于眉毛一动,嘴巴张开:“姐姐?”
甄珠顿时身体后仰,生无可恋状:“好无聊啊,真的好无聊啊……”
甄珠不是多能在房间里待得住的人, 尤其之前在皇宫也好, 在太师府也好, 她被拘束了太久,这猛一出来, 就更不愿整天待在一个小院子里。
于是, 来到农庄三天, 每天她都被阿朗“搬出”院子, 坐在摇椅上,面对着莽莽青山垄垄农田——看风景。
虽说农庄的风景挺好,但这么看了三天,再好的风景也看腻了。
于是,看着进山采蘑菇的小姑娘、下地摸鱼抓虾的泥娃娃,乃至割韭菜的庄头媳妇,甄珠都忍不住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谁心里还没个田园梦呢!
甄珠昨天就企图进山溜一圈,然而被阿朗严词拒绝了。
“大夫说你要卧床静养。”一句话就把她给堵回去了。
来到农庄的第二天,那些护送随同他们来到农庄的禁卫军便离开了,之后,“无事可做”的阿
便仿佛成了甄珠的连体人,除了晚上睡觉,片刻不离甄珠的身边。
这几天不管煎药还是监督她喝药,阿郎都是亲力亲为,完全不假手他人。又因为大夫说甄珠最好卧床静养,他便将这句话奉若圭臬,不让甄珠下床做任何事,甄珠甚至觉得他恨不得连自个儿上厕所都替她代劳了。
好在,听甄珠说不想再憋在院子里,他也不是一条筋拧到底地死活不让她下床,而是把她抱到小院外面,又给她找了个摇椅,让她坐在摇椅上看风景。
然而,也仅止于此了。
在外面安安静静躺着看风景,可以;想下地蹦跶,没门儿。
“其实我觉得我已经好很多了……”甄珠小声嘟囔着,看着庄头媳妇已经把那一畦青翠的小韭菜给割秃噜了,再看看挎着篮子进山采蘑菇的小姑娘也不见了踪影,瞬间有些悲从中来。
面对突然“霸道”起来的阿朗,她“威严”的大人地位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事事听她话,只会点头说好的小天使哪里去了?
“听采青说这时候的山里可好玩儿了,山上有小溪,溪里有鱼,还有螃蟹、河虾、田螺……昨晚下了雨,蘑菇也该冒出来啦,采青说她每次下过雨后去采蘑菇,都能采满满一篮子!”甄珠回忆着庄头女儿跟她讲述的那些山中趣事,眼里简直要冒出光来。
作为一个平原小城市长大的女孩儿,捉鱼采蘑菇等是甄珠从不曾体会过的野趣,闲来无事跟庄头女儿聊天,农庄姑娘口中的趣事便大大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加上一连三天在摇椅上都快躺废了,甄珠越发对下地,尤其是进山蹦跶兴趣浓烈。
甄珠话里的渴望太过明显,阿朗的眼里不由露出纠结的神色来,然而,只纠结了片刻,他的心便又坚硬起来,再度重复:“不行,大夫说你要卧床静养。”
听到这冷血无情的拒绝,甄珠捂着脸长叹一声。
革命仍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想进山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突然一道清润的男声插进来,甄珠捂住脸的双手蓦地移开,就看见不远处方朝清面带浅笑走来。
除了阿朗这个“无事一身轻”的人之外,这几天方朝清似乎也很闲。
除了第一天回来的晚了些,之后几天,方朝清便跟阿朗甄珠一样都待在农庄里再未外出,甄珠想想如今京里的局势,总觉得他如今这么悠闲似乎有些不对劲,有心想问问他是不是遭受了什么排挤才会这么“清闲”,然而,终归还是没有问出口。
从逃离京城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想关心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管谁输谁赢,谁得意谁落魄,都与她这个即将离开的人无关了。
而方朝清,她相信他是个心中有数的人。
所以,甄珠没有询问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就好像方朝清在这紧要关头还窝在这小庄子里也很正常似的。
方朝清的态度则更加坦然。
他就好像来此消遣度夏一样,不像阿朗时刻黏在甄珠身边,而是每天悠哉游哉地给自己找乐子,今儿跟老农学种地,明儿拎着个鱼竿去钓鱼,甚至有时还跟庄里的孩子们一本正经地玩游戏。
说起来似乎是没什么乐趣的事,但他却总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不黏着甄珠,但他玩儿这些东西的时候,基本好巧不巧地都在甄珠不远处,甄珠不可避免地全看到了。
不得不说,方朝清悠哉游哉的模样,也是刺激地甄珠一个劲儿想下地蹦跶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时看到方朝清来,甄珠的眼神便立即斜过去了。
“只是动一动也没关系的,整天躺着也不好。”方朝清走到前面,笑着对阿朗道,“我知道一条路,很平缓,可以慢慢走上去,就算有难走的地方——你也可以背着你姐姐过去;小溪我也知道在哪里,只是捉鱼的话——”他看了看甄珠,眼里含着笑,“你恐怕不行,山里的鱼还是很难捉的,不然——你就看着我们捉好了。”
听到这里,甄珠已经顾不得斜眼,忙不迭地点头。
只是不能亲自捉鱼而已,跟能进山相比,这点牺牲完全可以接受!
寡不敌众的阿朗看看方朝清,又看看甄珠,还能说什么,只好郁闷地点了头。
于是一行三人高高兴兴地上山。
甄珠问庄头媳妇要了一只小竹筐,有模有样地背在身后,阿朗和方朝清则拿了捉鱼的工具,准备齐当之后,便跟着方朝清,沿着那条平缓的山路走。
山路果然很平缓,甄珠下了地慢慢走了几步,没有感觉到不适,便拒绝了阿朗背她的要求。阿朗时刻瞅着她的脸色,见她没有勉强,只得放弃。
没走多久,农庄的一切声响便都远去了,周围只闻得啾啾鸟鸣,和昨夜未干涸的雨滴被风吹落树叶滴滴答答的声音,入目满是青翠,时不时有几朵或朴素或艳丽的野花,未经开发完全野生的山道上布满陈年落叶和树枝,人脚踩在上面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从鼻息到胸腔,都满是雨后山林的清新气息。
而且许是因为这条路不怎么有人走,便是在路边上,甄珠也看到许多菌菇,有长在树上的,有长在地上的,还有长在石头缝上的,五颜六色,奇形怪状,都是昨夜一场雨后新冒出来的,鲜嫩地叫人看了就联想起蘑菇的一百种吃法。
当然,不是所有看着鲜嫩可口的蘑菇都能吃的,蘑菇吃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甄珠努力辨认了半天,也只认出了香菇和木耳两种,其余的是一概不认识,然而这并不耽误她摘蘑菇,因为方朝清说了:
“无妨,你想摘什么就摘什么吧,回去后让庄子里的人再挑就是。”
有了方朝清这句话,甄珠自然再不迟疑,一路上见蘑菇就采,还不许阿朗和方朝清“帮”她采,有时候顺着地上的蘑菇,走着走着便走偏道了,好在有方朝清和阿朗坚定不移地把她拉回正轨,不然早不知跟着蘑菇跑哪儿去了。
这样磨磨蹭蹭地走着自然走地很慢,但三人里没人在意这个。
尤其从进山后,甄珠眼里的笑意便再没消失过。
寂静的山道上,方朝清和阿朗一前一后,将甄珠护在中间,看着她眼里的笑,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出言打断她的乐趣,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听到水声了么?前面就是小溪了,有个拐弯处积成了水潭,很适合捉鱼。”甄珠的小竹篓装了小半篓各色蘑菇时,方朝清指着前方说道。
看甄珠眼里露出雀跃的神色,他唇角一勾,狭长的凤眼朝甄珠一眨:“鱼不好捉,所以接下来,你坐着看着我们玩儿就行了。”
甄珠发誓,她从他脸上和语气里听出了调侃和炫耀。
甄珠雀跃的表情瞬间呆滞在脸上,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是出自于方朝清之口。
“崩人设”三个字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还没来得及蹦出来,方朝清便已经道:“到了。”
叮咚的流水声在耳旁清晰了起来,眼前也豁然开朗,甄珠不由顺着方朝清的目光看过去。
一弯蜿蜒跌宕的溪流横亘眼前,不疾也不缓地流淌着,波光粼粼,仿佛山林里的一串明珠。
溪水不深,最深处堪堪没过膝盖,更多地方是只没过脚踝,因此愈发显得溪水清浅澄澈。点点碎金似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落在水底,形成一块块耀眼的金色光斑。溪中有卵石,溪旁有喜水的花草临水开放着,蜻蜓扇着轻薄的翅膀在水面轻轻一点,即便甄珠三人到来,也没有让它改变点水的频率。
其实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山间景象,然而一瞬间,还是让甄珠屏住了呼吸。
这样安静、野性而又自由的美景,果然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啊。人造的山水再如何巧夺天工,与这天造的野趣终究不同。
甄珠雀跃着走到小溪旁。
一低头,便能清楚地看到有小鱼灵活地在里面游来游去,还有颜色几乎与溪水化为一体的透明河虾,挥舞着细细长长的鳌足,在水中悠闲地漂浮着,石头缝里,偶尔还有几串泡泡冒出来,那是藏在石头下面的螃蟹在呼吸。
顿时,方才那些感叹全都抛在脑后。
“啊你们快来!好多鱼,还有虾!还有螃蟹!”女子清脆的尖叫声打破山林的静寂,然后男人的声音也响起,还有哗啦啦的水声,顷刻便叫这沉寂许久的山林一隅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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