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清和阿朗各选了一处水流平缓的地方准备捉鱼。阿朗用鱼叉, 看准水中鱼儿游动的方向,然后手中鱼叉飞快地叉下去, 除了刚开始几次因为不熟练而没有成功, 三五次之后,成功率便显著上升。
甄珠在一旁守着装鱼的鱼篓, 看见阿朗叉中了鱼,便颠颠地把鱼从鱼叉上拔下来放到鱼篓里。
相比起阿朗的进展顺利, 方朝清这边就困难了一点。
他一个文弱书生,可没有阿朗那样的眼神和身手,用鱼叉试了几次后,不仅没有叉中鱼,还让鱼溅了一身水, 又差点滑进小溪,于是不一会儿,原本干净的衣袍便变得水淋淋的,连头发上都沾了水,很有些狼狈。
甄珠可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报仇的机会, 大声地嘲笑着:“方老板, 你好像不行哦~我看, 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坐着吧!”
方朝清瞥了她一眼,悠悠地道:“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
甄珠一愣, 忽然觉得这对话似乎有些不对劲, 然而一看方朝清云淡风轻的脸, 就知道肯定只有她自个儿思想不纯洁。
“不过, 我好像的确不太适合叉鱼呢。”方朝清又悠悠地道,放下手中的鱼叉,干脆挽起裤脚,脱了鞋子。
“人各有其才,物各有其用,不擅长也没办法呢。不过,我还可以做别的啊。”他朝甄珠笑笑,然后,便迈进小溪,弯腰捉起了河虾和螃蟹!
河虾游得不如鱼快,关键是不打扰到它们,看准了突然下手,比用鱼叉捉鱼简单多了,儿螃蟹更简单,找准有泡泡冒出来的石头,翻开来找就行。甚至还有田螺,这个更简单,直接看到了揪掉就行。
方朝清有耐心,观察仔细,不一会儿便收获了一堆透明的河虾和小小的螃蟹,以及一堆同样小小的田螺。
看起来似乎比用鱼叉捉鱼更好玩啊。
甄珠满心嫉妒。
嫉妒的她专心帮阿朗把鱼捡进鱼篓,就是不帮方朝清捡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一个劲儿地打击,比如——
“方老板,你捉的虾和螃蟹都太小了,怎么吃啊?”
“方老板,你看看人家阿朗,都捉了那么多鱼了,你能不能也快点啊?”
……
然而不管她怎么“打击”,方朝清依旧不动如松,悠哉游哉地捉着小虾小蟹小田螺,半点没不好意思的样子,甄珠气地把头扭到阿朗那边,再不看他。
然而转眼就听到男人清朗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这里有一片田螺,你要不要来捉?”
甄珠“唰”地扭过头,就看见男人笑意盈盈的脸,修长的手指指着身前。
他身前是几块靠近大鹅卵石,在小溪边上,不用下水也可以摸到,鹅卵石下方趴满了田螺,即便有人声也没机警地逃走。
“要要要!”
甄珠高举着手喊道,挽起袖子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顿时全忘了方才的那点儿怒气。
不到中午,三人便满载而归。
回到农庄,三人收获的十几条鱼、半背篓有毒无毒混杂的菌菇,半篓河虾石蟹以及田螺,都交给庄头媳妇收拾。甄珠还跟着打了下手,在庄头媳妇的指导下把她那半篓蘑菇挑的只剩不足四分之一——好歹还剩下了,不错不错,甄珠安慰自己。
于是,这天中午的饭菜除了韭菜饺子,甄珠三人进山的收获也变成了糖醋鱼、跳水鱼、剁椒鱼头、水煮鱼片以及小鸡炖蘑菇、白灼虾、醉泥螺、清蒸螃蟹等被端上了餐桌。
虽然都住在农庄,但甄珠一个未嫁女,与方朝清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无亲无故毕竟还是要避嫌,因此虽然都住在农庄,之前却都是甄珠阿朗一起吃饭,方朝清单独用饭。
但这次,因为原材料是三人劳动所得,也因为气氛太过融洽,顺理成章地,方朝清第一次与甄珠阿朗一起吃了饭。
庄头媳妇的手艺不错,材料又新鲜,因此虽没什么珍馐,饭菜味道却很不错,鲜香可口,勾地人食欲大振。
原本还嫌弃方朝清捉的虾蟹小的甄珠,吃饭时筷子却一点儿没含糊,跟两个男人一样从头吃到尾,吃地肚子滚瓜溜圆,可以说十分没有淑女形象了。
至始至终,方朝清都淡淡地笑着,没有说什么制止的话。
一顿饭十分融洽地结束。
***
这融洽的一天过后,甄珠的生活仍旧没有任何改变,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与方朝清的关系。
他没有得寸进尺,也没有趁机拉近关系,仿佛那真就是普通朋友之间的一次普通玩乐,玩乐之后,便又退回规矩的线内。
而过了把瘾后,甄珠也没有再要进山,因此虽然方朝清依旧无所事事般地天天待在农庄,却也跟甄珠再没什么亲近的机会。
他们依旧分开用餐,白天出门才相遇,也会闲聊,但多半都有旁人在场,而且所谈内容也绝不越过朋友的界限。
相处时比以前亲昵了些,但一切依旧还在朋友的界限之内。
甄珠觉得这样很自在。
没过两天,方朝清给她弄来了画纸画架和颜料,于是闲极无聊的甄珠终于又有了正事干,画山画水,不亦乐乎。
当然,也免不了画人。
已经长大的阿朗再次成为她的模特,农庄里的小孩和妇人也得了她几张画像,等把周边的人都画地差不多时,方朝清找上来。
“说起来,认识那么久,你却从未给我画过像呢。”他笑吟吟地,语调也云淡风轻的样子,然而说的话却怎么听怎么有点抱委屈的感觉。
一旁的阿朗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然而他无动于衷,照旧笑吟吟地看着甄珠。
“以前你也没说啊。”甄珠笑眯眯地道,倒没觉得什么异样,只觉得有了新模特挺高兴。而且因为以前没怎么画过方朝清这种类型的,便立即兴致勃勃地铺了新画纸要开始画。
阿朗:“……”
原本甄珠今天是要画他的。
他又瞟了方朝清一眼。
然而方朝清已经稳稳地坐在甄珠身前,十分合格地做起了模特。
阿朗撇了撇嘴,突然觉得怎么以前从未发现这人这么奸诈。
甄珠上下打量着方朝清,还未下笔,方朝清便又道:“对了,只见你给他人画像,你自己呢?你可是要成为名留青史的天下第一画师啊,不留幅自己的画像供后人瞻仰么?”
他说得有些戏谑,甄珠却停下笔,歪头认真思考了一下。
片刻后,她摇头:“不,我觉得我还是不要画自画像比较好。”
方朝清扬眉:“哦?”
甄珠摇着笔跟他分析:“很多画师画自画像都会美化自己,就连很多大画师也不例外,甚至可以完全无视实际情况无限美化。但是——”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下巴一扬,耀眼的容貌更加光彩逼人,“你觉得,我还需要美化么?”
方朝清失笑,却还是捧场地点头:“不,不需要。”语气十分真诚的样子,一点看不出敷衍。
阿朗又又瞟了他一眼。
甄珠却对方朝清的配合感到满意,继续道,“所以,自画像说服力不足,反而还会让人怀疑我自吹自擂,万一后人看了我的画像,觉得我是自我感觉良好才把自己画地那么好看那怎么办?这可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说着,她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做了最后总结:“所以,还是不留画像比较好,毕竟想象里的美人才是最美的。”
方朝清笑地凤眼咪成一条线,“似乎很有道理呢。不过,既然自画像会被怀疑有失公允,不如——让其他人画?“
甄珠更加摇头了:“不!“
方朝清好奇:“为何?“
甄珠一脸自信:“其他人能画出我美貌的十分之一么?“
方朝清一愣,旋即肩膀抖动起来。
“喂!”甄珠不满了。
“姐姐,看来他方才说‘不需要‘就是在骗你。”阿朗又又又瞟了方朝清一眼,同时冷飕飕地道。
方朝清忙止住了笑,认真脸冲阿朗道:“小孩子不能乱说话哦。”
小孩子·阿朗:“!”
“我笑,不是因为你说地不对。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坦诚。”教导完“小孩子”,方朝清又转向甄珠,毫不害羞地为自己辩解,同时变相吹了甄珠一波。
这让甄珠深感满意。
看着甄珠表情变化,方朝清又笑道:“但是,我觉得你的画还是值得商榷的,比如那个十分之一。”
甄珠:“嗯?”
“我倒觉得,有个人可以画出你姿容的十分之一。若是画不出,你尽可找我算账。”
甄珠好奇:“谁?“
方朝清手指点向自己胸口,笑意盎然:“正是不才区区在下了。“
***
所以,事情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阿朗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对坐为对方画像的人。
没错,甄珠与方朝清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相对而坐,互相为对方画像。
方朝清当然也是会作画的,古来书画不分家,方朝清字是一绝,画当然也不差,只是相比起他的字,画没有那么出名,但也可以算得上是当世佼佼者了。
尤其他又学了甄珠的画法。
没错,正是甄珠那样写实的画法,但却又不是完全学她,而是与旧有的技法相融合,而且,这正是甄珠曾尝试过的。
但是,方朝清的尝试却又与甄珠的尝试不太一样。甄珠毕竟是油画出身,因此再怎么试验,却还是以油画为主,国画为辅,不过是用油画吸收国画的特点和技法,主要侧重还是在油画。而方朝清因为自小研习水墨工笔,后来才学了些甄珠的画法,因此主辅位置相反。
这样的不同让甄珠很感兴趣。
于是,原本不想留下画像的甄珠在看方朝清随手画了几笔后,便兴致勃勃地同意了方朝清的提议。
于是两人互相画起了画像。
阿朗看着甄珠画纸上的人物渐渐有了轮廓,眉眼渐渐清晰,再然后勾勒细部,皴染上色……脸庞正是对面方朝清的模样,且人物此时的动作也正是作画,画中画则是一个画架前作画的女子。
阿朗忽然心头一跳。
他悄无声息地踱到方朝清身后,看向他身前的画。
画中人物五官尚未仔细描摹,但阿朗心知那自然也是甄珠,虽然画法更偏向传统技法一些,与甄珠的侧重不同,却又恰好与甄珠的画法互为半圆,两相对照,便有种奇妙的感觉。
而且,他画里的美人,也正在作画。
而且,他也选择画了画中画,画中画的人物也正是他自己。
画外,他们在画着对方,画中,他们依旧在画着对方。
然而阿朗清楚,他们根本没有商量好要这样画,甚至为了好玩,他们约定画未完成前不许偷看,要在完成后才同时揭晓。
阿朗愣在那里,看着沉浸于绘画中的两人,心底忽然涌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又走到甄珠身边。
甄珠仍在埋头作画,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于是心底愈加酸涩。
明明是三个人的场合,为什么却似乎分成了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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