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之北,是晋国与胡地的接壤处。
这片土地,被接连数年的战火摧残,显得有些狼藉。
云低甚至不清楚,如今这片土地,属于哪一家统筹的范围。
“郎君。你这究竟是要去哪里?”
云低听见赶车的阿九又问了一遍这话。不由有些疑惑。
行至豫州时,云低说自己不打算在豫州停留,如果阿九不愿再往北去,就可以返回了。毕竟之前同阿九说好的是到豫州,虽然这一路来她也觉得这个寡言的年轻人很老实可靠,但她不想勉强别人。她对阿九说,我可以到豫州城再租一辆车。
阿九极力表示自己愿意将云低两人送到目的地,只是不停的追问云低,到底要去哪里。
起先云低实话实说的告诉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到哪里,只走着看着,到哪里觉得合适了,就在哪儿停下。
阿九觉得这话是敷衍,仍不放弃的追问。
心里不禁有些疑惑泛上来。云低想起阿九这一路都很少说话,为什么现下偏偏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
“阿九,我此去要往北走很久,你这样跟着我走,不怕你家里人担心么?”云低试探的问。
车帘外的阿九沉吟了一下道:“家里没什么亲人,一直在主家做事,反正回去也是赶车,都一样的。”
“可过了这豫州,就是胡地了……”云低提醒他。
“哦,这倒没什么,这几年阿九走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识过。”阿九哈哈笑道:“只是这车钱,郎君可要给的大方些。”
“自然的。”云低说。
水月偎到云低耳边,小声说:“看这阿九老实,没想到还这样财迷。一准是想把这多出来的路程赚的钱自己污下。”
“如果他真是只图这几个钱,倒是好事。”云低道。就怕他别有所图。
不过想想这一路上,阿九都没任何逾矩之处,也就放心了些。
大概真的只是想赚几个钱吧。云低想。
复行数日,终于远远看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城池。云低决定到这城里看看。
进得城内,发现这里居然意外的繁荣。云低问了路人,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符秦的皇都,长安。
没来到这儿时,云低曾以为,被胡人占领的地方上,定是处处荒芜,衰败破落的。不曾想,这符秦的都城,繁华程度,几乎堪比建康。
寻了一处门脸不算太大的客栈,云低将行李安置好,就拉着水月去街上闲逛。
从出了建康,还真是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
云低找了个卖馄饨的摊子,一遍吃着热乎的馄饨,一遍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觉得十分惬意。
水月连吞了几只馄饨,才呼噜着嘴说:“好吃,好吃。这馄饨比建康卖的好吃许多。”
云低笑着说:“馄饨本来就是北方兴起的食物,自然是北方更正宗些。”
水月嘻嘻笑道:“我可不管这是哪里兴起的,只管好吃就行。”
“那你就多吃些,不够再要一碗。”
“真的可以么?”水月不好意思地说:“女……郎君,你可不知道这一路上,我们虽不说是风餐露宿吧,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真真是饿出毛病了,郎君你莫怪。”
云低说:“路上许多地方都闹饥荒,连当地百姓都外出逃难了,我们想买吃的自然不易。说来说去,还不都是这连年的征战闹的……倒是这长安,这样繁荣,真是出人意料。”
“小郎君是外地来的罢?”看馄饨摊儿的老妪突然出声问云低。
云低点点头。
老妪道:“那难怪小郎君不知晓。我们这长安城啊,以前也是连年饥荒、民不聊生的。可自从去年来了个贤相,帮助陛下整治朝纲,这长安城就一日日好起来了。这可都是贤相的功劳啊。真是苍天保佑。”
“竟有这等奇人?”云低惊讶道。
“确是奇人啊。”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一个纶巾束发的年轻人插话道:“这贤相据传闻说是晋国人,却能有如此天下大同的胸怀,诚心辅佐陛下,真乃当世奇人。如今这‘关陇清晏,百姓丰乐’的盛世,贤相居功至伟啊。”
晋国人?云低暗自惊讶。晋国如今被胡人欺压的只能偏安江南一隅,大凡有几分才干的晋人都视胡人如洪水猛兽一般,既厌恶又恐惧。这年轻人口中的符秦丞相,倘若真是晋人的话,还真让云低生出几许佩服。
这一路从建康走到长安,云低见了太多流离失所的人,这些人里不仅有晋人,也有胡人。这些所见让她改变了当初极端排斥胡人的想法。如果天下能够统一,不再生战火,那么由谁来做皇位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是鲜卑人、是氐人或是匈奴人又如何,只要能使天下太平,只要能使百姓丰衣足食,不就足够了么……
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声自街口方向传来。
纶巾束发的年轻人站起来眺望几眼后,欣喜地说道:“是丞相大人,是丞相大人又来体察民情了……”说着年轻人就搁下馄饨钱,激动的朝人群喧哗处奔去。
云低也不由得搁下食箸朝那方向张望起来。
水月拽了拽她的衣袖道:“女郎可不能去凑这热闹,莫要忘了你腹中……”
云低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上,口中却说:“无碍的吧,我们就站到那边上远远的看一眼。”
“女郎……”水月略提高了一点声音。
云低赶忙按住她的胳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站起身将两人的馄饨钱放下,拽着水月朝喧哗处走去。
水月口中还在不停的唠叨:“郎君怎么能这样,丝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云低却突然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水月一惊,问:“女,郎,郎君,怎么了。”
云低朝越来越近的人群望了几眼,额心微蹙,喃喃道:“好生眼熟,这人……”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果然一副长袍广袖的晋人装饰。这人一边走,一边朝一旁的百姓问着什么。
愈走愈近,云低渐渐瞧清楚来人,居然是当初在樵郡相识的王猛。
他竟然就是秦国丞相。
云低一手拽住水月,一手护住腹部,朝着人群中挤去。
心中一个念头清晰的浮现出来:找到了,终于找到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了。
这里没有过往,没有羁绊,一派安宁,又有个位居高位的故人,实在是在好不过的长居之地。
“景略先生,景略先生……”云低努力朝着人群中的王猛喊道。
王猛原本正在询问一旁的人今年的收成问题,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的表字,惊讶的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因为胡人没有取字的习俗,所以来到秦国这两年,再也没有人称呼自己景略。这突然听到这一声,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细细辨认了一下站在人群里那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王猛终于面上一喜,朝前走了两步,喊道:“云低。”
周遭众人见丞相大人似乎遇着了故人,自然也不便再围堵着,渐渐就散开了去。
王猛欣喜地走到云低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樵郡一别两年,你倒是丝毫未变。”
云低苦笑一声,“表像罢了。”
王猛见她这神情,也不便再追问,就转了话道:“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乐事啊,今日我们便好好把酒言欢一回。”
云低闻言笑道:“我也觉得极开心。”
王猛哈哈一笑,“那就不要多说了。走吧,这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楼,今日且让我做东一回。”
一行人渐渐走远,路旁字画摊上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转过头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男子张望两眼,正欲跟上去,突然被人从颈子后面猛地一击,晕了过去。
将他击晕的人立刻将他拖入一旁的巷子中,在他身上翻找一阵,寻出一枚小小的刻有‘静竹’字样的令牌。
“静竹堂的人?”击晕男子的人疑惑道:“这些人怎么会在我秦国内轻举妄动?莫不是有什么阴谋?我需即刻禀告给丞相大人……”
……
“你是说,九连的书信已有半月未至?”桓伊语带怒气的问道。
祁连点头道:“自从到了符秦境内,就失了联络。”
“不是说王献之派去的人都打发掉了么?”桓伊皱着眉,质疑的看着祁连。
祁连急忙肯定道:“王献之的人在豫州附近时就已处理干净了。”说完又呐呐地接了一句:“也不知这回是哪路人插的手……”
“那就去查。”桓伊有些失控的低吼:“一路上这么多人接应,却连个人都给我看不住。若她有个什么,让此次领命的人都给我滚出静竹堂。”
祁连应了声是,就赶着下去了。最近郎君的脾气不好,尤其是事关谢氏女郎,更是点火就着,实在不宜招惹。
桓伊将手藏在衣袖里握成拳,胸口压抑不住的蹿出一股子恐惧。
这么些年,明争暗斗他何曾怕过。
可现在,他是真的很怕,很怕,会失去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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