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云低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升平五年,秋。晋帝司马聃颁旨,将于三个月后大婚,迎娶大将军桓温嫡长女。
    此时距皇帝订下婚约已经半年有余。皇帝突然做此决定,绝非出于偶然。
    消息传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建康城中各府反应不一。
    桓伊叹息一声,司马聃终究太年轻了,少年气盛,不懂得谋定而后动。
    琅琊王氏府中,王邵也是叹气连连。司马聃如此突然决定,恐怕是已与桓温达成了某种协议。此前司马聃一直着力于剔除王氏在朝势力。可即便与桓氏女有婚约在,皇帝却迟迟不议婚期,桓温不愿为了这种不算牢靠的关系出面得罪王氏。现下皇帝订下婚期,必定是对王氏有所决断。
    王良闻讯赶来与王邵商议,只得一句暂且韬光养晦。
    王良不忿,琅琊王氏百年公卿,何惧一黄口小儿。即便有桓温背后支持,若王氏只做小小反击不越君臣之界,谅他桓温也不能随意班师回朝来与司马聃助阵。
    王邵目光定定看住王良,“何为不越君臣之界?鹤行想必也早听过民间有传言王与马共天下,我琅琊王氏早已越过臣界,如今若再不知收敛,就是大厦将倾。”言毕王邵不愿再多言挥手让他下去。
    王良出了主院面色沉郁,一路沉思回到自己的住处,闭门半天后传来府内护卫首领卓清。
    卓清出门时已是夜色将至,他一脸心事重重,有路过相熟护卫约他一起去吃酒。卓清也不想忐忐忑忑的自己回去憋闷,干脆去喝他个昏天黑地。
    翌日,桓伊刚起,就听祁连来禀:“那卓清只说要干一件掉脑袋的大事,具体什么事他不肯透露。”
    桓伊思索片刻,对祁连说:“继续着人严密监视卓清和王良,有任何异动立即来禀。”
    王氏族长王邵是一个行事最为谨慎的人。以桓伊推断,他即便猜到小皇帝订下婚期后马上就会对付王氏,他也不会在此时异动。皇帝在朝中打压王氏不是一两日了,他一直主张王氏避其锋芒不要与皇帝正面冲突。这其实是一个好对策。王氏势力在朝中盘根交错,根深蒂固,皇帝免去几个王氏的官职对它来说无伤大雅。只要王氏韬光养晦不被皇帝抓住大错处,皇帝又能奈他何。
    这次皇帝孤注一掷,压上大婚为筹。若王氏继续韬晦,皇帝就会像一拳打到棉花上,无处着力。最后还会令桓温失望,失去与之联盟的资格。
    然而,现下得到的这个消息,似乎令桓伊看到了转机。
    王良要有动作了。且是一个大动作。
    如果能抓到王良的错,就等于抓到了琅琊王氏的错。
    皇帝能师出有名。这才是一个能使王氏伤筋动骨的机会。
    “郎君是要帮皇帝吗?”祁连有些不解。以郎君的才干,完全可以静等司马皇室与琅琊王氏争得两败俱伤,而后取而代之。郎君志在天下,将大晋掌握住才好实现抱负。
    桓伊不答反问他:“你认为司马聃是一位怎么样的皇帝?”
    祁连想了想道:“皇帝虽然年纪轻,倒也不是昏君,心中有百姓有天下。只是现在受王谢桓氏掣肘,未能有机会施展拳脚。”
    “那你觉得,若给他机会,结果如何?”
    祁连沉吟不答。
    桓伊笑了笑,“现在我想给他一个机会,若他能借此铲除王氏,我就做个诸葛孔明又何妨。一统天下是我夙愿,做皇帝却不是。”
    祁连讶然,“郎君难道就甘居人下?”
    桓伊面色不变,淡淡道:“居于人下或者居于人上,不在虚名,看的是实力。”
    譬如曹孟德、司马懿等,一生未称帝,又有谁敢说他们是人下人?
    坐在最高位的那位,不一定能掌握最高的权利,却一定会是众矢之的。
    这样的道理,世间能懂得的人有几个,能看开的又有几个。
    又譬如司马聃,几乎一生下来就是处于最高位,称帝十几载。真正能由他决策的事情能有几件。正是如此窝窝囊囊的做了十几载皇帝,才使得他如今一旦有了机会,就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大婚诏书一下,司马聃几乎觉得有些轻松。
    与桓氏议婚半年以来,司马道福已经很少进宫了。他也不再宣她来。
    他害怕她提起他跟桓氏女的婚约,又害怕看见她丝毫不关心他的婚约……他是皇帝,怎么能有如此多的害怕。
    如今大婚诏书以下,仿佛一切都已成定数。司马聃心里隐隐约约的一点不舍、期待和痴妄彻底放下了。
    着人去宣她入宫时,司马聃让内侍帮他换了一套很正式很繁琐的礼服。司马聃很久没有在她面前穿得这么正式过了。可今日,他想穿一穿,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的打扮。
    司马道福见到皇帝时,第一眼有些怔然。
    他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很久了吗?为什么皇帝看上去长大了这么多,不,是成熟了。
    司马道福想到先前刚听说的,皇帝三个月后大婚的消息。心里瞬间就不畅快起来。这就是他变成熟的原因吧。因为他要大婚了!
    于是一开口就是冷硬的语气:“皇帝大婚在即,怎么还有空宣我入宫?可是有我帮得上的地方?”
    司马聃看着她气愤的模样,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姑姑很在意我要大婚吗?是生气了吗?”
    “怎么会,哪有生气,我……我没有生气。你要大婚很好……”司马道福突然有些紧张,没有来由的紧张。
    是啊。为什么会有些生气的感觉呢。应该替阿聃高兴的。
    一定是因为她做姑姑的还没有大婚,他就要大婚了,觉得太没有面子了。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这么气愤的。
    “还不是因为想到我的婚事才会生气。”司马道福特意加大声音道:“我这做姑姑的尚待字闺中呢,你这做侄儿的倒要大婚了,哼。”
    见司马聃打量过来,司马道福还故意装作生气的将头扭到一边。
    “姑姑还是不能忘记他吗……”司马聃隐隐叹息一声,“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姑姑如此执着?”
    司马道福有些懵懂,这是在说九郎吗?怎么突然说到他了?
    “姑姑如若真的不愿改变心意……我便再答应姑姑一回,让那王九非娶了姑姑不可。”司马聃看着默然不语的司马道福有些气恼又有些心疼。自己就要大婚了,以后一生漫漫长路,总得有人护她周全。如果她非王献之不可,他又何苦不让她如愿。左右已经有一个求不得……
    司马道福猛然一听这话,有些不知所措。先前她同司马聃又是闹又是求,都没有用。司马聃就是不同意恢复她同王献之的婚约。现在竟主动提及,司马道福有些赌气道:“我这么些年等着王九郎,此生自然非他不可。皇帝怎么现在又愿意答应我了?可是因为愧疚?”
    愧疚吗?司马聃想,好像真的有一点愧疚呢,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大婚了为什么会觉得愧对她。但是他心中确实有那么一点愧疚。司马聃有些无奈,“姑姑,你喜欢王九,我会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的娶你……我就快要大婚了,以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同你见面了。你不要再与我生气了,好吗?”
    “我……我没有与你生气……”司马道福第一次见皇帝露出这样有几分恳求的神色,一时语塞。她其实没有因为王九郎生气,只是自听闻他要大婚后,就一直心烦意乱。因此才一见面就冲他发脾气。
    “姑姑……”司马聃喊了一声,想了想屏退左右,自座席上站起来。直直走向司马道福。
    今日他穿得累赘,走得有些慢。司马道福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突然有些紧张。
    仿佛过了许久,司马聃才走到她面前。他低头打量她许久,而后挨着她跪坐下来。将她的身体重重搂入怀中。
    司马道福惊住,只觉胸腔里什么在跳动,咚咚的声音直捣耳膜,那声响让她觉得不适。
    司马聃声音闷在她脖颈处,让她觉得有些痒,“姑姑……叫我阿聃……”
    司马道福迟疑了一下,反手抱住他,轻声喊了一句久违地:“阿聃。”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司马聃闭着眼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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