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在兴乐街上算是不大不小的宅子。进进出出的人却比最小的宅子还少些。进出正门的车马更少见,连一旁的邻家都不太清楚这云府的详细,似乎宅子主人颇为低调。只知道当朝贤相王猛与此家关系匪浅,常来云府走动。故此,虽然许多人对云府因好奇想窥探一二,也都不得不打消了念头。毕竟没有人会蠢到为了这点好奇,去得罪当朝权臣。
近日却总有人在云府门前徘徊。
临近年下,许多人都歇了事在家闲着,没事就来回串门子解闷。却没有人会去云府串门。平时无往来,自然不好走动。因此云府门前格外冷清些。那突然多出来的陌生面孔,就更显的突兀。
紧挨着云府的张姓人家,原本管家的张氏妇人正打算去兴泰街上备年货。一出府又碰见这两日总在云府门口杵着的人。这人个头不算高,看着却精壮,下着雪的天却只着薄薄的冬衣立在寒风里。张氏妇人看了不忍,打开车帘问:“我看公子日日冒严寒徘徊在这云府门前,可是想求见云府主人?”
这人打量张氏一眼,作礼道:“确是想求见云府主人,却每每遭拒,一连等了数日也不见云府有车马出入。我观夫人家住云府邻户,可知这云府主人都是什么时候出府吗?”一席话说的却是有些难懂的外地口音。
张氏听了半晌,大概听懂了意思,就回他:“这云府呀,十天半月不见有车马出入也是常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此苦等了。当初云府初搬来,我们做邻里的去道喜都没见着人,只隔门得了声谢。云府来头大呢,不是一般人。”
“哦?怎地来头大?”
“听说不但与王丞相交好,似乎府上有位小姐还同东海公有旧呢……”张氏说出了兴致正欲再说,突然想起家里郎主交代过不许说云府的长短,忙讪讪地住了口,“咳,总之这云府家的主子,一般人可真见不得。公子还是勿要在此耽误了。”说完这句,张氏就急忙忙的叫人赶了马车走了。
祁连看着远去的马车,想了一刻,也转身离去了。
先前静竹阁传回来的消息,只模糊说云小姑似乎育有一子,除此之外竟再没有旁的信息。以静竹阁的势力,都查不出什么,只能说明云府有秦国大权贵护着。郎君就着他亲自来云府探探。
来守了几日才知这云府虽居于闹市,竟如与世隔绝一般,完全不通消息于外。除了日常出外采买的下等仆人,极少有旁人进出,这些下等仆人也都是一问三不知的。
只到方才,那位妇人几句话,祁连才约莫有了点揣测。
“与东海公有旧……云府的一位小姐?”桓伊听了祁连带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云府哪里来的什么别的小姐。连唯一一位,其实也该姓谢。
可是她怎么会与东海公有旧?
东海公在秦权势,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是皇帝庶兄,却深得皇帝敬重。他自小长在秦国,而云低一直到十四岁前都久居建康,其后几年……没有人比他桓伊更清楚了。
这样两个人,完全不太可能有交集,哪里来得旧?
只能是在此之后。在云低来秦之后。
而能得东海公苻法这样周全相护,究竟是怎样的交情?
青衣郎君好看的眉,不由皱起。一种遥远熟悉的情绪自心间升腾起来。
“祁连,给东海公下个拜帖,约他明日珍秀楼相见。”
祁连为难地问,“郎君想以什么名义?我们此次乃是秘密入秦……”
桓伊毕竟还是晋国宰相,就这样贸贸然出现在秦国权臣面前,祁连觉得似乎不妥。
桓伊轻轻哂笑一声,“你以为东海公不知我已入秦吗?”
以目前得到的各种消息看来,这位东海公是相当有能耐的一个人。他们这样一行外地人,临近年关入长安,早就引起了多方注意。身为秦国最大的权臣——东海公又怎么会摸不清他们的身份。
“那郎君的意思是……”
“就以晋国宰相之名。即来了,就与这位秦国第一权臣谈谈公事。”
公事?明明是私入秦国,晋国皇帝连晓都不晓得,哪来的公事……祁连心里疑惑,却不多问,自领命去。
珍秀楼是长安城最大的酒楼,进出者非富即贵。就连跑堂打杂的小佣保也因市面见多了,颇有眼力。
这日晌午,远远瞧见一行人驷马轩车而来,佣保连忙笑脸迎了上去。
车刚停下,就有一旁骑马的侍从过来问,“可以一位桓姓公子在此候人?”
佣保堆笑说:“有,有,贵人且随小人来。”
佣保前头领着路,直到走到桓姓公子定的包房,也没敢回头瞧一眼那从马车里下来的贵人。
日日里迎来送往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到是头回见着气势这么大的,直压的小佣保头也不敢回。
苻法由一众侍卫簇拥着走到包间门前,珠帘后隐约瞧见一袭竹青衣衫的公子,背对门口负手站在窗前。
苻法手一挥止住欲跟进去的心腹,信步走了进去。
桓伊听到脚步声,回身略作一礼,“久仰东海公大名。”
苻法看住对面的人,这就是传闻化腐朽为神奇的晋国贤相?出乎意料的年轻,出乎意料的俊逸,分明是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丞相好胆色,只身一人就敢来见我。”
桓伊微笑,“东海公是德高望重的人,有何可惧?”
“德高望重?”苻法哈哈笑道,“我在丞相眼中竟这么老了吗?”
桓伊微笑不答,只作势请苻法坐下。
苻法就势坐下,“不知丞相不远万里入我秦都,所谓何事?”
“既然与东海公坐在这里,就先谈谈公事吧?”桓伊执壶为苻法蓄茶一杯。
苻法浅尝一口,露出微诧的神色,“丞相且讲。”
“大晋有意连秦灭燕,东海公以为如何?”
苻法闻言心中一惊,垂首摩挲着茶杯沉吟,“丞相既入秦,该当看到,秦国四方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秦国何必自寻苦恼再起兵戈呢?”
桓伊神色不变,“秦国确实如海东公所讲,内安外定,豪无忧患吗?……据伊所知,贵国君主仁慈,在当前大势之下仍体恤国民,不加赋税不征军粮。此举得民心,却令贵国国库空虚。如此,一旦周边有异,贵国将何以应对?”
苻法面色渐凝。原先因桓伊的年轻和外貌而产生的一丝轻视,瞬间扫空。这桓伊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正是秦国最大的隐患。如今天下大乱,秦虽暂时安宁,却仍不能不防战祸。如此,军队是万万不可削减的,可要养兵,又需要大量钱物……这件事,已令陛下与王猛头疼多日仍没想出办法。没想到这桓伊竟能一眼看穿。“那丞相以为,该如何联合灭燕呢?”
桓伊轻笑,“既然联合,自然是兵力各半,事成则各取所需……我晋国得土地,你秦国得物资。”
苻法蹙眉,这交易听起来似乎不妥。“我秦国大动干戈,只得一点钱物,你晋国却得土地吗?”
“当今之世,领土争端不断,今日得了明日不防又要失去。而物资钱财得便是得了,既不需派兵防守,又可随时作用。我晋国求地,只是急于安置国民——东海公知道,当年大晋衣冠南渡,无数世家举族南下,江南早已负荷艰难。”桓伊目光澄澈,一派磊落之态,“正因此,晋国急需领土,而秦缺物资,不相冲突,才能合作。”
似乎有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苻法思索半晌不得要领,只得回答,“此事重大,我还需回宫禀明陛下才能定夺。”
“理应如此。”桓伊执礼,“伊静待佳音。”
苻法回礼后就欲起身离去,突然又听身后桓伊说道,“其实北方如秦一般能合作的国家还有他选,伊之所以来秦,也有私心。若能合作,伊希望能从东海公手中带走一人。”
苻法顿足,“丞相是指?”
“伊的妇人——谢氏云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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