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早知道云低与晋相的瓜葛?”
从珍秀楼出来,苻法就直奔王猛丞相府。桓伊最后一句话,让他震惊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云低竟是桓伊的妇人?是晋国丞相的人?
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
偏偏王猛给了肯定的答案。
“原本我只知云低与桓伊有旧,并不知具体是何旧情。直到云迟渐长,才越发肯定……”王猛叹一声,“云迟那孩子与桓伊长得太像。根本无需怀疑……”
“那丞相为什么不早点与我说明。”苻法恼道,“三年里我对她们母子如何,丞相看在眼中,如今已然无法割舍,却出来一个桓伊。”
王猛又叹一声,“东海公对云低一往情深,景略明白。景略也曾以为东海公早晚能打动云低。可是三年过去,东海公还看不清吗?男女之情不是靠感动就能有的……”
“三年不成就五年,再不成就十年。我就不信我等不到。”
“东海公即便等得,如今也没机会等了。”王猛垂目,“桓伊所说秦晋合作之事虽还有待商榷,却是可行。而他言明不得云低就要另寻他国合作……东海公难道置秦国危机于不顾吗?”
苻法胸口一闷。秦国是他奋斗半生的家国,如今陷于危机,他也寝食难安。可就这样放弃云低吗?“我不甘心……景略……”苻法声音有些疲惫。
纵使权倾天下,身边美女如云。他心动的也不过那一人。他本想着,不管多久,她早晚是他的。他有这份耐心……
王猛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法,我知你是长情的人。但吾辈身在其位,就有必须肩负的责任……陛下因为明年军饷的事已烦扰多日了……”
苻法不语。陛下待他优渥,信任有加,亲厚堪比同母兄弟。他此生不能负陛下,也不会负秦国……只有负了他自己罢,负了自己的心……
“景略,我知晓了。连晋的事我们明日进宫与陛下禀明。云低……我会放手。”
苻法说完就神色黯然的告辞离去。
王猛摇头喟叹一声。
出来丞相府,苻法心中堵闷,屏退左右,想独自走走。
不知觉就走到了云府门前。
三年里,他为了不使云低反感,并不敢过多出入云府,但对云府的照拂保护从未停止。可直到到今日方才知道,这里原本该称谢府。
苻法自嘲一笑,踟蹰一下,抬步走进云府。
看门的老叟见是东海公过来,忙诚惶诚恐的请他进去。前头引着路,心里不免嘀咕,这东海公虽然不常来云府,但是每次来不是满面和煦?为何今日看着面色有些骇人。
云府不大,盏茶功夫就走到了云低所在的苑子。老叟通禀过后,请东海公进去。
这时苻法才仿佛乍然惊醒般,生出几分退意。去见她做什么呢?要说什么?质问她吗?可他以什么立场?
一番犹豫,就听耳边传来一道低婉的声音,“东海公怎不进来呢?”
苻法抬头就瞧见云低已经从屋里走出来迎他。她是南人,自来就份外畏寒,一到冬日就早早裹得厚厚的。这时从屋里走出来,许是走的匆忙,只来得及在居家的夹衣外披了层白色狐裘。夹衣不厚,居家式样窄袖窄腰的,走动间就显出窈窕的身段来。一袭狐裘更衬的她肤白如雪,眉目如画。
明明已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却不减少女的清秀。与那些北地贵女的粗蛮截然不同。怎能不使他心动呢……
苻法叹息一声,迎面走上去。
进得屋内,云低已让婢女给他备好榻几。她自己远远坐在对面一副榻几上,抬头笑问,“东海公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吗?”
苻法看了一眼两人中间的距离,苦笑一下,“阿云怎得愈发疏远了?”
云低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确实有避嫌的意思。云迟渐长,她不想有任何流言蜚语影响到他。东海公不比王猛,毕竟对她有过心思,她面对他更添几分谨慎。
苻法等不到她答话,就自顾继续说道,“这几年阿云愈来愈疏远我,可我对阿云……心意从未变过……今日我来,就想问一句,阿云还是不肯吗?”苻法一口气说完,就直直盯住她。只要她说肯,哪怕得罪晋相,他也不惜。秦晋联合可以再谈,让他心动的女子却只这一个。
云低诧异地抬头,看见苻法坚定地眼神,心中一动。这几年苻法虽然没再说过求娶她的话,却不娶妻不纳妾,暗地里云府照顾有加。她知道他没放弃过,想劝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渐渐疏远他,让他自己想通。今日苻法突然这样问,云低心中有一种感觉,似乎这是他最后一次问,若她不应,他就要彻底放弃。思及此,云低正了神色,对苻法遥遥一礼,“云低谢过东海公不弃。但是云低还是原来的想法,只求与阿迟平安度过此生。”顿了一下,云低又放缓声音说:“苻法,你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但你配得上更好的,不要再等我……”
苻法心中一痛,已知再无挽回余地。强按下心涌上来的不甘、愤懑、痛苦……半晌,才勉强摆摆手,“阿云既然还是不愿,就当我没提过这话。”
云低面色一松,仿佛如释重负。
苻法本欲起身的动作顿住,面色晦暗地说了一句,“不过阿云所愿,恐怕亦不能成。”
苻法说完就起身告辞。
只留云低怔在原地。
所愿不能?苻法是什么意思?
云低心中忐忑,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又不能再去追问苻法。想了半天,只能等该日去问问王猛。
苻法的身影离开云府片刻,就见一旁停着的马车的也慢慢走开了。
车内祁连担忧得问,“郎君,这东海公是不愿意放手吗?怎地又寻来云府?”
桓伊摇摇头,“他即便原本有几分不愿,此时也已放下了。”
祁连不解。明明刚刚还专门走了一趟云府,何见得他放下了?……不过郎君既然说是,那就是了。郎君说话,从来有的放矢,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桓伊似乎心情不错,特意讲给祁连,“原本东海公此人就把秦国看的极重,涉及秦国安危他必然妥协。只是我没想到他还想争取一番。现在看来他还没开始争取,就已经被阿云断了争取的念头了。”
祁连一脸似懂非懂,又问,“那郎君是真打算连秦灭燕吗?郎君来时从未同陛下提及此事吧?”
“这一路走来,祁连没看到吗?燕国已是乱作一团,只要秦国不从中作梗,我们只需轻轻一推他就倒了。燕国土地不小,正可安置被南渡氏族排挤的无处可去的小氏族和百姓。这些小氏族和百姓积怨已深,再不好好安置,会动摇大晋根本。”
这是一步好棋,其实他要得并不是与秦合作,只需秦国不助燕国足矣。但是国与国之间,形势朝夕有变,自然不能全说。而他给秦国的利益,正是秦国急需,对大晋不值一提的东西——燕国建国不过几十载,又一直处于风雨飘摇的北地,能有的钱物,甚至不如建康城内一个大点的氏族。这一点好处能令秦国不临阵倒戈就够了。
“可是郎君……这样大的事情,不提前同陛下商议就定下,是否不妥……”祁连忧色不减。
桓伊斜倚到车壁上,“缘由已经传信回去。若司马丕连这道理也想不明白,也不配做大晋皇帝了。”
祁连一愣,细看郎君神色。青衣郎君依旧云淡风轻模样,似乎方才没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祁连不由暗想,郎君到底是为了晋国才有此一计,还是为了谢氏小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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