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便是小年。街市上有许多摆摊卖祭灶节小玩意儿的,连兴乐街这种小街道也支了几个摊位。
云低瞧云迟几次把眼睛瞧住府门处,便笑着说,“阿迟可是想去街上看看吗?”
云迟墨眸扑闪几下,点了点头。
云低就交待水月给他裹得严严实实。预备三个人就步行着上街走走。
云迟急着上街,任由水月给他夹袄、短襟皮衣都裹上。裹完再看,全没了平日小大人的模样,圆滚滚似个团子。水月揪了揪他皮衣领子上的绒毛,笑着说,“小郎君难得瞧着这么可爱。”
云迟低头看看,不乐意地扯了扯衣襟。
云低笑着拉住他,“不是要上街瞧热闹吗?快走吧。”
雪后的长安城,分外多了些灵气。屋檐树枝上都堆着一层薄雪,入目一片洁白。地面上的雪也还没融化,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有三两顽童溜溜地在空地上滑着玩,笑声咯咯。
云迟驻足瞧了一刻,眸中露出几分羡慕。
虽然一贯是有些老成的性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对热闹好玩的东西免不了稀罕。想想以往为了避开静竹阁耳目,极少带云迟出门,云低不由有些愧疚。俯身替他掖了掖领子。“以后想出来时,跟水月说,让水月带你出来玩好吗?”
云迟眼睛亮了亮,嘴角微微扬起,“真的吗?”
云低笑着点点头。拉着云迟的手问,“阿迟看看这街边的小玩意儿,可有哪个中意的吗?”
秦国立足北方诸多大小国之间,又通贸易,其实物品种类颇繁多。只因常年处于战乱中,吃穿用度皆不太考究精细,注重实用。甚至连街上小商贩的叫卖都短促有力,又快又响亮,不像建康那样拖着长长的腔调让人分不清叫的是什么。
此时三人正路过一个玉制饰品的摊位。将两手掖在袖子里的小贩卖力的招揽着:“上好的玉制饰品,打南边过来的,夫人要不要瞧瞧。做得精细着呢……”
长安城里凡是有点身份地位的,都爱买些晋国出产的饰品衣物等,来彰显尊贵。一是因为晋国一贯讲究穿戴,做出的东西确实精美又华贵,二是因为晋国路途遥远,能运输到长安城的东西稀少,物以稀为贵,能买到自然更有面子。但这等物件也自然不可能临街贩售,多是摆在长安城有名的几家玉器店里。
此时小贩叫卖的玉饰,云低一眼瞧过去,就知道不可能是出自什么名家。做工拙劣、玉的质地也很普通。即便真是南方出产,也不会来自建康之类的大城池。
瞧出云迟似乎很感兴趣的看着摊位,云低俯低身子轻声问:“阿迟看上哪个了?”
云迟眼睛左右逡巡着,有些迟疑道:“娘觉得哪个好?”
虽然不是什么上品的东西,难得阿迟主动开口。云低细看摊位上的制品,挑出一个相对玉质好些的鱼形玉佩,拿下来让阿迟看,“这枚玉佩好吗?买回去阿娘给你做个穗子好不好?”
玉佩雕刻的虽不精致,却圆润饱满,很是可爱。云迟只看一眼,却摇摇头,“太小孩子气了。”说着指向一枚云形纹饰的玉璧问,“娘看这个好吗?”
云纹雕刻的中规中矩,玉璧成色也很普通,没什么出彩之处,胜在雕工算是精细。只是样式对于云迟来说有些老气了。“阿迟喜欢吗?喜欢就买这个吧。”云低不想说什么扫孩子兴的话。
云迟摩挲了一下玉璧,小声问,“娘看着爹爹佩好看吗?”
云低惊讶地看过去。
云迟墨眸光彩熠熠,又看着云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娘觉得这个送给爹,他会喜欢吗?”
云低一时语塞,半晌才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挑给他的,他应该会喜欢。”
水月上前付了钱,云迟满心欢喜地将玉璧收起来。
水月瞧了瞧云低面色,小心说道:“小郎近日和桓郎君相处得宜,看着比以往开朗了许多……毕竟是父子,比常人还是多些情分在……女郎,莫要想太多了……”
云低因为刻意避着桓伊,倒不知他竟和云迟已经相处得这样好。心里一时说不上来的滋味。她当然希望云迟能多得一份关爱——尤其这份关爱是来自他的亲生父亲。她也能看出,云迟对桓伊的孺慕之情。只是莫名总觉得有些不太对。
“阿迟不是那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的性子啊……”云低疑惑道。这孩子早慧,自小就很有主见,对人对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很少见他能这么轻易的对人表现出好感。
“是呢。小郎极少对人这样亲近。所以说毕竟是父子,总是和常人不同的……”水月欣慰地看着云迟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接口道。
云低看了水月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三人又逛了一会儿,兴乐街就走到了头。云低自买了玉璧后一直心事重重的,云迟是得了玉璧,心满意足,也没了再闲逛的兴致。
一路回去云低都不发一语。
云迟见她这番神色,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直到回了云府,眼瞧着云低已经打算回主院。云迟才犹犹豫豫地喊了声:“阿娘……”
云低似是没听见云迟喊她,还是水月提醒了一声,她才有点恍然地回过头问:“有事么,阿迟?”
云迟抿了抿唇,从袖袋里拿出刚买的玉璧,问,“阿娘,可以帮阿迟给这玉佩编上一个穗子吗?”
云低犹豫了一下说,“阿迟,娘的手艺不好,让水月帮阿迟做好吗?”
云迟摇了摇头,坚持道:“阿迟想让娘做。”
云低下意识地想摇头拒绝。
云迟作为儿子想要送给父亲一件礼物,这无可厚非,她无法拒绝。可是这件事不应该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桓伊之间,除了云迟不应该再有任何牵扯。
然而看着云迟一脸期盼的样子,云低实在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这孩子自幼懂事,体谅她的不易,从不轻易开口求什么。如今无非是内心深处对一个完整的家太过渴望,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是,“阿迟……你爹,他也许不会喜欢阿娘做的东西。”云低不得不实话告诉他。“阿迟还小可能不太明白,阿娘和你爹同其它人的爹娘不一样……”
云迟打断云低的话,哑着嗓子说,“阿迟只是希望能有这么一件东西,由阿迟选来,阿娘亲手做好,留在爹爹身边。就好像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一样……”
云低怔住。
她已经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难道还要打破他这最后一点慰藉吗……
挣扎半天,云低妥协了。“阿娘可以帮阿迟做好玉佩,但是阿迟不要告诉你爹爹是阿娘做的好吗?”
云迟脸上阴霾一扫,连忙高兴地将玉璧递给云低,说,“晓得了,阿迟不说。娘可要做得漂亮一些。”
瞧着儿子难得一见的喜形于色,云低也不由心情转好,笑着接了玉璧,说,“漂亮不漂亮娘可说不好,总之是阿迟自己求来的,到时做成了不准嫌弃。”
云迟眸光狡黠地闪了闪,点头道:“娘亲自做的自然好,没有人会嫌弃呢。”
云低是个凡事都较真的性子,既然答应了云迟。回去后就好好地请教了水月一番打穗子的技巧。她生在谢氏,虽然自幼坎坷,倒也没做过这等活计。长大些,身边也不曾有人需要她亲自做这个,这样算起来竟还是第一回。
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后,打出来的穗子还是不太平整。衬着原本就不是上品的玉璧,更是差强人意。
桓伊那样的世家郎君,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东西呢?云低不由想。
罢了,本来也只是为了安慰阿迟的。桓伊看不看得上,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想着,云低不由又有些意兴阑珊,先前认真的劲头去了大半。勉勉强强将穗子绑到玉璧上,就打发人给云迟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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