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来的路上,茯涯才有机会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最初想象那般。锦露生了心魔,神魂散在洪流之中,茯涯曾经花亿万年光阴将那些神魂一丝一丝收集起来,才有了露娜的出现。
他爱她。
他一直爱她。
而这一切,只要她随他去了九巍,便能证实。
如今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九巍。
金冕静静看她,慢慢伸出手,手指轻轻掬起她一缕长发。露娜察觉到,皱眉:“怎么了吗?”
金冕的声音难过得如同撕裂的薄雾,他低头轻吻她的长发,轻声:“露露,卢卡的实力,其实并不弱于锦露。”
露娜一愣:“什么意思?”
金冕低眸,安静凝视她清秀的脸。他忽然轻轻笑起来:“为什么不睁开眼?”
露娜有了片刻停滞,略略低下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想要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可以忘记你对不对?”金冕却立刻接上她的话,苦涩地笑,“其实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露娜有些难受地偏头,下意识地想寻找茯涯的身影。金冕看着她下意识的小动作,心如藤蔓缠绕般疼痛。
因为卢卡爱上了那个风华绝世的女神,所以在面对封印的时候才卸掉了一身灵力,甘愿堕入地心。
因为他还想要再见她一面,所以才会在感觉到封印力量减弱时猜测到锦露堕世,拼着灵魂都撕裂将一抹精魄附入一个婴孩体内。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当初那个美丽的女子毫无顾忌地拼杀之时,是因为身后银发黑衣的尊神;如今她立在自己面前,心心念念的依旧是那个人,千万个衍纪都过去,她从未改变。
“我想看看你,露露。”他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的眼皮,露娜睫羽微颤,下意识便要退开。金冕却低声,一句话便止住她的动作:“我只想最后看看你,露露。我不要忘掉你——如果你一定要在战斗的时候才愿意睁开眼睛,那我沾了一手鲜血又有何不可?”
露娜浑身一震。良久,她才颤着蝶翼一般的睫羽,慢慢抬起眼睑。
一双美丽的紫眸静静聚焦,她抬头望住他。那眼睛剔透如同美丽的紫色宝石,落满了满天的光影,缠绕着比月华更清冷的光辉。她是对的,有那么一双瞳,谁见了都无法忘记。
金冕突然用力拥她入怀,颤声:“我知道,这一去你再不会回来了。可是我会记住你,哪怕我死去,那一缕精魄都会一直记着,直到连那精魄都灰飞烟灭。露露,你再也走不出我心里,不管发生了何事,过了多久,我都不会忘记爱你!”
从此岁月洪流都无法阻止我对你的感情,我会用尽全力去爱你,哪怕你爱的,永远都不会是我。
露娜安静地任由他抱住,片刻后金冕将她松开,兀自回身,踉跄着向面容悲切的隐辰与瑶瑶走去。茯涯轻轻落在露娜身边,声音温柔:“走吧。”
露娜顺从地揽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搂在怀里。茯涯缓慢振翅慢慢飞起,露娜遥遥向着金冕看去,看到他的背脊笔挺而骄傲。此刻杀神满身的戾气都退去,他以一身傲骨向远离她的方向走去,不卑不亢。
她慢慢闭眼,轻声道别,“再见了。”
再也,不见。
*
再然后,便是茯涯带着露娜前往九巍,将所有往昔都给她看。
九巍是整个浮世最高的山,终岁环绕洁白云气,朦胧仿似仙境。山势险峻难以攀登,常常有猛兽出没,向来被各个种族认为是神的领域,神圣而不可侵犯。
茯涯抱着露娜掠过那些温湿的云气,天空中凶猛的飞鸟远远便察觉到他周身威压,恭敬低头做臣服状,连地上走兽都在他落在山顶的那一刻发出欣喜的低鸣。露娜自他怀中下来,脚尖点地处涌起紫色的波纹,浪花一般向周围四散开来。这座宏伟的宫殿因为主人的回归,所有砖石齐齐发出低低的震颤与哀吟,似乎一场亘古长久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茯涯与她缓步走至殿堂大门。他的左手引着她的右手一同贴在那雪白而恢宏的大门上。大门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将二人连在一起的身体剪出美好光影,唯美而耀眼。
茯涯所在半边是纯净的蓝,露娜所在半边是妖娆的紫。宫殿周围突兀生起蓝色无根竹,枝叶分明,美丽光影萦绕不去。竹上缠着紫色细藤花,花朵娇艳美丽,精致如同玉石雕琢。二者相伴相生,相互依存,似一路守望过无数个洪荒日月。
茯涯微微低头,取下她腕上锦带。那锦带此刻也燃起了蓝色与紫色交织的光,美得如同朝霞。茯涯低头看着露娜,眼中是满得几乎溢出的柔情。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淡红的薄唇微微抿起,眉目宁静美好。
“你在这里。只有当我说可以的时候,你再进来,好不好?”
露娜一愣:“为什么?”
“乖。”
茯涯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然后收回手握住锦带向空阔的殿堂中央走去。殿堂中央立着一座祭坛,白光涌动,祭坛上方一团紫光不住闪烁,诡谲而美丽。露娜看着茯涯一步步走向那祭坛,脚步缓慢而沉重。不知何处吹来凛冽罡风,他银色长发被吹起,他的周身萦绕着悲伤,她不知道这悲伤从何而来。
露娜突然震惊地瞪大双目,惊恐地喊:“小心!”
一束白光竟直直穿透茯涯黑色翅膀!
带着蓝光的鲜血自那伤口滴落在白色的地面上,开出一朵朵艳红的花。露娜的心似被一只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窒息。她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却见茯涯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脸色苍白,目光却依旧温柔。
“无事。”他遥遥作唇语。露娜一怔,不由自主止住身形。茯涯继续前行,脚步却愈发飘飞。她眼睁睁看着更多的光穿透他的翅膀,毫无办法,终究不忍心地撇开视线。
她……不明白!
他既是这宫殿的主人,为什么这祭坛要攻击他?而他,也似乎从一开始便不曾有反抗的打算……
是因为,锦露吗?
他该是爱惨了她吧……可是为什么,锦露要这么对他?
等等!这场景……她见过!
她攒眉思索,忽然心底涌起一片寒意。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茯涯,脑海中炸开大片光彩。似乎有新落的雪贴住了裸露的肌肤,层层堆积,那么冷,只觉得全身都要颤抖痉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露娜缓步走进那宫殿,足下一片冰凉。周围白光尽数染做淡紫,她静静地听,听见似乎有一个女子在轻声地歌,声音哀婉凄凉。
“新人帐中笑,昔人夜里哭。为君描眉君不顾,十丈红尘白发生……”
露娜缓步走着,停在他面前。她抬头看着他,面色悲凉,肌肤苍白不含血色。茯涯微笑看她,正欲说话,露娜的手已轻轻抚上他鲜血淋漓的翅膀,声音轻轻:“为什么?”
茯涯一愣,以为她问的是伤,摇摇头:“没有什么。”
“为什么锦露的恨、在无数个衍纪之后还如此浓烈!”露娜的声音冰冷异常,似乎霜雪破空飞扬。她抬头看他,一双紫瞳不辨悲喜。
她很美,只是不曾有一刻如今日这般展露这锋芒,她的气势向来都极盛,然过去那些天,甚至在战场之上,也不曾有如今这么逼人。茯涯垂着眸看她,修长的指轻轻抚上她的面庞。
“你感觉到了,对不对?”茯涯轻声。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垂落额前的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而宠溺。
“什么灵力容器,什么祭献礼都是假的对不对?!锦露根本就没有堕世,你也根本就没有打算唤醒她……”露娜一字一句地吐出来,她看着他,眼中满满都是怒意,“她毁掉了自己的肉身散掉了自己的精魄,她已经死了……几千万个衍纪之前就已经死了!”
“她没有!”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露娜崩溃地尖叫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喊,“茯涯……为什么已经过了这么久你还不肯接受?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我、我……”
我爱你啊。那么爱你、甚至痛苦地要死去。
可是我却无法阻止你继续欺骗自己,你相信她还活着,所以才也进入这世间,来到这个浮世,奔波寻找那么久,自欺欺人地以为……还能找回她。
既然你这么爱她……我又算什么呢?!
露娜慢慢滑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他们自世之诞生前便存在,相处的岁月长久到无法计算。到如今锦露已经陨落,茯涯却依旧活在那个幻想中不愿走出。
他们之间的爱那么深,不可能有丝毫空隙留给旁人,那她如今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茯涯看着她,慢慢跪在地上,轻轻拭去她的泪:“不要哭。我带你去看。”
露娜隔着泪看他。茯涯将她轻轻抱起,动作温柔。祭坛忽然变作纯黑,周围慢慢暗了下去,他带着她,缓步走入那黑暗之中,从容镇定,一如往昔。
空间乱流。
五彩的光芒闪烁,凌冽无形刃四窜。这里很美,四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光点,却也危险到极致。
“这里是我们诞生之处。”茯涯遥遥指向一处。露娜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到一根碧蓝色的苍劲长竹。竹节纤细挺拔,枝叶根根分明。竹身上缠着一直通体紫色的细藤花,花蕊深红卷曲,说不出的娇艳。
幻境里光阴飞逝。蓝色无根竹与紫色藤花影像渐渐模糊淡去,取而代之的一对容貌出众的男女。男的一头银发一身黑衣,蓝瞳剔透如沧海;女的一头青丝一席白衣,紫眸艳绝如宝石。
“你说我幻化的模样,可好看?”锦露弯起双眸笑,茯涯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笑着点头。
“这个赠你。”茯涯自袖袋中取出一只竹簪,轻轻站在她背后,为她挽发,“这簪是我真身之芯,你若带着,我随时都可以感知你的存在。”
锦露开心地笑起来,美艳无双。
然而时光终究太漫长。锦露思来想去,最终用真身幻化了柄权杖。她用权杖作法,化虚无为有形,在空间乱流中隔出一片广阔天地,用蓝天做屏障,以土地做支撑。她创造出风、雨、山、水、草、木,又创造无数飞禽走兽游鱼。
她与茯涯便行走在这片美丽大陆上,为之取名浮世。
一日,两人游玩至一山泉旁,潭水清澈,倒映的天空清晰可见,游鱼自在似穿梭在云朵之间。锦露前去取水,自潭中看见自己倒影。
“你说如果我创造种生物,和我们容貌无几,怎么样?”
茯涯笑:“你开心便好。”
锦露照着自己的模样捏了个泥人,抬手一挥,泥人落地便长,幻做与她模样无几的娇美人儿。她觉得甚是好玩,便又造出许多人,细细分了浮城,镜湖,鬼域,魍魉等八个种族,人与妖两个界线。
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与她模样一般的女子:“我喊你映玉好不好?”
美人跪拜受名,眉眼如秋波,是她没有的风情。锦露甚是欢喜,将三分之一的神力都卸给了她。
不似别的凡人。有神力的映玉容颜不老,一直陪伴在茯涯锦露身畔。三人本都是开开心心的,然而一日,浮世中第一个生物进阶成神,手持长戟破天而来。锦露怜之,将之封印在地脉之中。
但杀神卢卡的力量太霸道,千百个衍纪之后,引得浮世大陆地力爆发,岩浆蹿上大地,无数物种顷刻灭绝。锦露又忧又急,大半神力都用于修补裂缝,以至于最后无法再支撑世界规则运转。茯涯怜她,将真身粉碎抛入浮世大陆,以身饲万灵。
若说变故,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茯涯是与她一般的神祇,他的威压太强大,以至于锦露一旦跨入浮世,那么浮世便会因二强相斥而动荡。锦露恐惧浮世破碎,而茯涯则因着真身在浮世里,不得不进入浮世将养。两人就长期被那薄薄的天空隔开,无法相见,想要说的话,也都有映玉来传。
映玉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桥梁,成了唯一的传递他们情谊的存在。
而她最后,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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