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星为道

第二卷 单刀入星海 第91章 太冲葫芦岛

    
    李三心问王养星是否看出了什么,实际上是李三心自己从王养星的生生指神通里看出了什么。这一点李三心知道,王养星也知道,所以李三心和王养星的对话,在别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李三心和王养星自己看来,他们的对话很清楚。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只是,对李三心来说,他虽然猜出了一些东西,然而猜测到底只是猜测,他还需要某些确证,某种证明。
    照石璜母亲李怡隐的说法,结合李三心自己的所知所见,推测来看,李三心认为给自己女儿治病的炼医士,并非只是单纯的不想人看见他的医治过程。更可能的情形是,对方在有意隐藏身份。那么,那位使生生指给李怡隐治病的炼医士会是眼前的王养星吗?
    李三心不确定,但是在看到王养星的生生指神通的一瞬间,李三心有了很确定的猜测。只是,李三心知道,想得到肯定确实的答案,当然最好不要只靠猜测,当然最好问就在眼前的王养星。
    但李三心很怀疑,问一个想要隐藏身份的人是谁,是否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
    不过,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一件,便会发生另一件。既然李三心已经看到了王养星的生生指神通,当然也就有可能得到王养星的答案。所以,沉默了一会之后,李三心到底还是带着犹豫张开了嘴巴。不过,他到底没有想到的是,王养星会回答得那样干脆。不仅回答了他表面上想问的问题,而且还直接点出他的病状与石璜母亲的病症具有相似性。
    毫无疑问,王养星很清楚李三心想问什么,所以他很清楚的回答了李三心想问但是没有问出来的问题。换句话说,那位给石璜母亲治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炼医士,正是王养星。
    那么,为什么呢?
    李三心知道,一个明明就在你身边的人,一个似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偏偏在谁都知道的身份背后,另有一重身份,一重被刻意掩饰起来,不为人知的身份,这种事情,无论怎样看,必然都是有些目的的。
    那么,一个打算要隐藏,并且已经隐藏了很久的人,为什么那样容易便把隐藏起来的东西放到别人的面前呢?
    一个能够隐藏自己的人,当然不会是一个粗心的人。一个并不普通却做了很多年普通人的人,当然应该是一个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有所谋划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随意的透漏自己的秘密呢?
    显然,隐藏与透露,都有目的,都有原因,事情并不像石璜母亲曾经说的那样简单。
    那么,眼前这位,除了车夫以外,还有一个炼医士身份的这位,手段那样高妙,自己口称前辈时,显得很淡定的这位,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修为,他要的盘龙竹,果真救得自己女儿的命吗?之前自己与他说璜儿的事情时,他的表情那样淡然,是否他已经猜到并且肯定自己会来寻璜儿?
    李三心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看着比自己年轻,实际上应该比自己大了许多年纪的星士,静静等着对方的回答。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忽然间显得有些空旷。
    只是,等着王养星回答的,并不止李三心一个人。
    李三心旁边,和李三心一样,石璜也在看着王养星,也在等王老爷子的回答。十三岁的少年忽然发现,他的生活,或许,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或者说,他的生活,突然变得不简单了。
    不管是封家酒馆的封老板、章奉壹,还是回家路上莫名的窥探,以及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李三心,忽然多出一重身份的王养星,所有的一切,包括已经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事情,和将要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事情,似乎都有些与以往不太一样的征兆突兀的显现出来。
    滚滚红尘,人在历史的洪流面前,何其渺小?
    石璜闭上眼,只觉往前的岁月,生活环境动乱,家族气氛乖谬,修行之路解体断截,父失母亡,姐弟难聚,一十三年,困厄难当。而现在,莫名其妙间,石璜忽然而且隐约有种更加湍急更加凶险的感觉,仿佛王养星将要离开,仿佛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仿佛更激荡更汹涌更无依无靠的生活已经往他扑来,要将他吞噬一般。
    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石璜已经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预感。而过往一十三年的成长过程,也并不顺利,反倒是颠沛流离,崎岖难行。此中种种情形,不是使人偏执激越,便是使人麻木向死。
    石璜尤甚,既有过偏执之意,也有过向死之心,但是他终于挨过去了,知道了进,也知道了退,于是,他成了一个看起来言行有度、自律有节的人,成了一个温厚规矩、肃穆庄严的人。
    然而,谁知道,在那种规矩和节律之下,是一颗变得异常敏感细腻,甚至可以说自卑愤怒的心呢?
    因为敏感,也因为自卑,王养星的话语,给石璜一种王养星将要离开的感觉,而姐姐的长久未归,也隐隐约约在石璜心里形成一种姐姐回不来了的错觉。
    谁可以战胜生活,战胜命运呢?
    没有让石璜和李三心久等,王养星低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他说,“盘龙竹可以续命”。
    李三心叹了一口气,就在刚才,知道王养星是李怡隐治病炼医士的瞬间,李三心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但他不甘心,所以他问王养星盘龙竹能否救命。然而王养星说,可以续命。那么,盘龙竹便只能续李怡隐的命,不能救李怡隐的命。
    续命与救命,一字之差,却是天翻地覆。于是,李三心的心里,怨恨少了一分,怅然却多了一分,为石璜的母亲,也为自己。
    随着那丝好像怅然,又好像释然的情绪,李三心那好看的眉毛微微颤抖了一下,说不出悲喜,只有无尽的烟云。能怎么办呢?李三心强行放下心中与自己相关的事,不去想让石璜母亲病亡大概也会让自己病亡的古怪东西,扭头看了石璜一眼。
    石璜回来之前,他已经和对面姓王的车夫说了,想要接石璜回李家,他本来以为对面的家伙对背后的事情一无所知,结合刚刚的情形来看,事情恐怕不是那样简单。
    幸好的是,他礼数足够,没有把对方当成李家的奴仆,所以,先前的交谈里,他并没有什么不太恰当的表现,没有任何不好的问题。一边思索,一边看着略显懵懂的石璜,李三心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其他的念头。或许,唯一的问题是,自己的小外孙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将会再次回到李家大院。那么,璜儿会随自己回去吗?
    李三心没有把握。
    老实说,那尊被认为是雕像的李家老祖宗在李三心面前用星力凝聚出石璜的长相,叫李三心寻人的时候,李三心是惊异的。
    沉睡了无数岁月,已经化作雕像的李家老祖,突然醒来就已经让人觉得惊异了。何况,那位醒来后安排自己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找人?
    而且,被找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孙儿……
    无论怎样看,这都是很惊异的事情。那么,老祖宗叫我来寻璜儿,和城西的事有关吗?和天煞寒焰异变有关吗?
    各种各样的念头纷繁复杂,在李三心的脑袋里钻来钻去。毫无疑问,三天时间,足够很多人弄清楚很多东西了。但有很多东西,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去弄清楚的。简洁点讲,三天前城西发生的事情,内中有很多东西是很多人没有资格弄清楚的,包括李三心。
    “李族长,我有些话,需要单独和璜少爷说一说。”短暂的沉默之后,王养星对着李三心又说了一句话。然后,李三心忽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力量包围了自己,不,不是包围自己,而是包围了在自己旁边的石璜和王养星。
    因为,石璜和王养星人虽然还在他李三心旁边,伸手可及,然而给他的感觉却很遥远,仿佛隔了一个世界一般,看不真切身型,也听不到半点声音。
    可是,李三心的感觉很奇怪,在看不见听不到之外,似乎他又正在听王养星和石璜说话,隐约间,李三心甚至看到王养星给了石璜一些什么东西,而这,似乎是王养星故意让他看到听到的。
    可惜,他们具体说了什么,王养星具体给了石璜什么,李三心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过了半晌,或者是一炷香的时间,或者没有一炷香时间,李三心发现,仿佛从他面前去了遥远地方的两个人又回到了他的眼前,变得真切起来,可以听见也可以看见,因为,他听到了石璜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看到了石璜隐隐泛红的眼睛。
    然后,李三心听见王养星对自己说,“李族长,璜少爷收拾好行李之后,会随你回李家。”
    他说话的时候,石璜默默站起来,躬身对着李三心行了一礼,然后,退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东西。整过过程,石璜的嘴巴始终紧紧闭着,不发一言。
    王养星看着石璜走开,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斟酌语言,收回视线,看着李三心后才又继续说道,“你家老祖叫你亲自过来,恐怕是猜出了我石家的根底,你回去后不妨告诉你家老祖,就说太冲葫芦岛石家的少爷,要烦他照看一些日子。”
    顿了一下,王养星的声音继续道:“他要你亲来,恐怕是看出了你身上的隐患,既是想借你试我,也是想借我之手救你。我太冲石家少爷要烦他照看些日子,我便承他的情,替你请一回祖星,这一请应该可以完全化解你的血绝之毒。”
    听到王养星的话,李三心蓦然抖了抖眼皮,好看的眉毛往下塌了几分,似乎有些惊异,又有些疑惑。看着李三心的表情,王养星的手轻轻碰了碰身边的扁担,“你中的是血绝之毒,与小少爷母亲染上的魂巫之毒看似一样,实际大不相同。”
    “血绝之毒乃是外毒,魂巫之毒却是下毒之人魂魄性命所化,炼毒者一身只能下一次魂巫毒。应该说,魂巫毒不仅是一种毒,还是一种灵魂术法,施法的代价,便是下毒者自己的性命。这种法门,被下毒的人活不成,下毒的人,也活不成,歹毒异常,不死不休,除了同归于尽,很难解。”
    “而你中的血绝毒,虽然也难解,但我太冲石家,却刚好有些手段可以解开此毒。”一边说着,王养星的手上一边多出一团光芒,柔和纯粹,不染尘埃。那团光芒,是从王养星刚才触碰扁担的手掌处升起来的,似乎那团光是藏在扁担里,被他取出来的一般。无中生有,当真怪异。
    不过,更怪的是,本来应该轻若无物的光团,却透出一种厚重庄严的感觉,仿佛诸天都在围绕光团旋转,仿佛它才是宇宙的中心,大无边际,磅礴宏伟。
    随着王养星的动作,他手上的光团似乎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可是,光团逐渐变得清晰之后,李三心的视线却逐渐模糊,直到蓦然之间,他在王养星的手上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感觉那团光变清晰了,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到了,连光芒本身也看不到了,眼睛看不到,神念神识也看不到。
    不过,几十里外的李家祠堂,碧绿的竹屋里,雕像化成的李家老祖李霸王眼中所见,与李三心完全不同。李霸王的眼里,王养星的手上,出现的并不是虚无,而是一颗类似葫芦的星辰。
    葫芦祖星,又称医道祖星。
    通常来说,祖星,非神圣不能见。祖星异象,非域境不得见。一般星士遇见祖星之相,只能像李三心一样,即使只是一个投影,一个缩影,也什么都看不到,就算那缩影、投影,已经出现在眼前,也看不到。
    李霸王还没有完全勘入域境,但到底入门了,而且,王养星演化之后的投影,比真正的祖星之象,到底还是有些差别,所以,李霸王真切的看到了王养星手中的葫芦祖星。
    随着王养星施法,他手中的那颗葫芦,在李霸王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大,超越日月,超越阴阳,如天地所生,大道所养,又似乎生天地,养大道。于是,李霸王感觉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被葫芦祖星的光芒照破,有什么东西在那光芒照耀之下孕生。
    于是,李霸王的神识和道法,陡然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陡然不受控制的往江陵城滚荡蔓延开去。
    而坐在王养星对面的李三心,虽然不像李霸王那样可以看见葫芦祖星,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李三心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光芒照破,不,准确的讲应该是他血液的源头,心脏的地方,有东西被光芒剔除,净化。
    于是,李三心知道王养星口中,自己所中的血绝之毒,被解开了。不可思议,同时很寻常很自然,如此矛盾,却又仿佛本来就应该这样。
    与此同时,就在李霸王的神识和道法剧烈变化的时候,就在那种神识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的时候,封家酒馆,曾经在凳子上坐了三天,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石璜从躺椅上起来后,才终于从凳子上挪到躺椅上。看起来百无聊赖,从椅子上挪动到躺椅上时,曾经看似无意的瞥了眼头顶那空无一物之处的中年汉子,蓦然感觉到了与当时扫视封家酒馆相同的视线,来自李家院子的视线,于是,中年汉子喃喃说了一句话, “原来是李家那尊雕像。”
    说完这句话,躺椅上的中年汉子再度陷入沉默。等他再次投来视线的时候,石璜背着不大的包裹,正和李三心一起,不紧不慢的离开了那个被他称为家的城西郊外的小院子。
    他们的后面,王养星目光深邃,看着囚凰山脉深处,或者是横断山脉深处,久久无语,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然后,院门被他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在石璜和李三心离开不久,王养星手中拎着一根扁担,也离开了那个突然便显得冷清的院子,他的身型一闪即逝,谁也不知道他将要去什么地方,又去了什么地方。
    这处石蕴一买下的房产,按照石璜的要求,明天将会有李家的人来接手,但现在,这处院子已经空无一人,仿佛从来没有过人一般空无一人。
    不过,傍晚时分,这处预计明天才会有人出现的院子前,突然出现了客人,七个很怪的人,七个不请自来的人。
    可惜,院子已经空了。院子里的人,在中午之前便走得干干净净。所以,院子里当然不会有人突然出现,请突然出现的七个人到院子里坐一坐,自然也不会有人请他们吃饭,喝酒。尽管,他们七个人很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尽管他们很想和本来住在院子里的少年说些什么。
    现在,无论他们怎么想,大概都不可能了。院子人去楼空,以至于他们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找错了地方,毕竟,这三天来,他们已经找错很多次了。
    夜色越来越晚,今晚,石璜不会知道,有七个很怪的人,不远千里万里,专门来到江陵城,专门为了寻他,有一事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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