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休文驾车的技术已称得上娴熟, 他控制自如地把握着马车的速度和方向。
此时操场上喊声震天,他手下的这些将士和他车上的皇帝, 都沉浸在一种热血沸腾的气氛中。
可他竟心神不属, 一时间有种抽离感, 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这一切。
做这些有意义吗?他想复刻现代的阅兵仪式, 却让他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昨天傍晚预演的时候, 秦明达就提出来,将士不能直视天颜,否则有不敬之罪。而他驾着战车经过方阵时, 也确实留意到, 尽管所有人都按照他的要求, 头顺着战车的移动而移动, 但他们的目光都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因为时间过于紧凑,沈休文其实已经放弃了许多细节上的标准,只想让他们大体上做到,尽力表现出昂扬的气势。
但古今思想上的差异, 让这件他本以为挺容易的事,变得异常困难。
最后, 他也是退而求其次, 只让将士们到时努力看皇帝的发冠。
方阵很快都走完,沈休文把车停到了高台旁, 秦明达等都候在高台下。
端木镕挥手示意不用大总管扶, 竟是自己矫健地跳下了车。
众人都心里紧了紧, 见他只是微微一颤就站稳了,都暗暗松了口气。
“休文,来!”端木镕扭头对沈休文道。
沈休文回过神来,露齿一笑,也跳下了车,走到端木镕身边。
端木镕抓了他的手臂,笑道:“陪朕上去吧!”
沈休文点头,抬着手臂给他支撑,一起走上高台。短短几步,他感觉到皇帝岳父的手一直在微微轻颤。
站在高台上,端木镕没让他退后,对他道:“就站在朕身边吧!”
沈休文对上皇帝饱含激动泪光的眼睛,突然间没有了方才那种旁观者的心态。
“是!多谢皇上!”他声音铿锵有力地道。
端木镕又叫了秦明达也站到自己身边,道:“你俩都是我大宁的功臣,今日就随朕一同检阅吧!”
之后是众将士的队列操表演,场面宏大壮观。
端木镕看得心潮起伏,几度击掌叫好。
最后众将士都高举右拳,对着高台喊“忠诚!忠诚!”,更是让他心中大快。
事后他还问起沈休文怎么喊这个口号,以往他一般听到的都是“万岁万岁”之类的。
沈休文解释道,其实他们虎贲军有八字口号,即忠诚、团结、勇敢、善战。而忠诚是第一位的,这是军人的荣誉所在,是大宁屹立不倒的根基所在。
端木镕听后十分赞赏八字口号,高兴道:“朕当初把你调来虎贲军,真是做得太对了!”
他看着沈休文,又继续道:“休文你能力超卓,朕以后再给你换个地方如何?”
沈休文心中一动,面色如常笑道:“我但凭您吩咐!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没有意见!”
端木镕慈祥道:“真是好孩子!朕心甚慰!”
他又笑叹道:“不过啊,你没意见,福儿就不一定了。”
沈休文笑道:“那皇上您和福儿商量吧,反正在家我听她的,在外我听您的。”
端木镕闻言哈哈大笑道:“福儿找了个好驸马,朕找了个好女婿啊!”
阅兵已经结束,端木镕也要启程回京了。沈休文这次也要随同回去,因为早有预料,所以虎贲军这方面的交接工作很快速顺利地完成了。
在秦明达、李思明、李恕等的送行下,沈休文护着端木镕踏上了返程。
端木镕虽人在外地,但京城的事也是了如指掌,每日都有鹰卫送来密报。
沈休文也清楚这一点,如果刚巧碰到了,一般都会回避。
这日端木镕却是叫住了他,道:“休文啊,你知道如今是福儿在代朕理政吗?”
沈休文点头道:“是,我前两日收到大公主的信了。”
端木镕听了,状似随意地问道:“她都给你写什么了?”
他又有点埋怨地道:“这孩子她每日里给朕报的尽是政事。”
沈休文忍笑道:“大公主给我说的都是些日常小事,说了您来了这边,让我好好陪您玩。”
端木镕失笑,没好气道:“她当朕是娃娃呢,还好好玩!”
沈休文路上跟顾南周时有聊天,在他那,对皇帝来时路上的行程也有所了解了,心道,说玩真不算冤枉您。那什么游湖逛青楼,掏山贼老窝,当街让侍卫耍大刀卖艺……
沈休文可算知道当初顾南周为何一脸一言难尽了。
他此时含笑解释道:“皇上,大公主只是想让您高高兴兴的。”
端木镕嘴里含糊了一句不知什么,又长叹一声道:“朕的福儿是儿子就好了!”这些日子他不在京城,福儿把诸事都打理得很好,也没让她那帮兄弟生事,这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沈休文闻言沉默了一下,微笑道:“皇上,若是您的愿望成真,那我岂不是没媳妇了。”
端木镕笑看他道:“她若变男,那就你变女吧。怎么样,那样你愿意吗?”
沈休文摸摸后脑勺,又顾左右而言他道:“皇上,您是不是该用晚膳了?”
端木镕笑着指了指他,也没再继续问这个,而是道:“今日福儿的密报说,密州郡茶县今年春旱严重,有人借求雨捣鬼,害了不少人家孩子性命,如今都有人到京城告状了。休文,那茶县离此地不远,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吧。”
他又让大总管拿了块金制御牌给沈休文,以便他行事,允许他先斩后奏。
沈休文接了令牌,肃容道:“是,皇上!”
这次沈休文身边带了赵元、沈瑞和十个兵。皇帝让他带几个人,他想了想,去问了顾南周。
顾南周瞧了瞧四周,见没啥人,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道:“大驸马够意思,这差事我去!”他爹做刑部尚书多年,他也算耳濡目染,听说有案子可查,立马就兴奋了。
沈休文便带了他和赵元,还有另外三个兵,一同去茶县,查探事情真相。
快到茶县地面,沈休文和顾南周商议,两人决定分头行事。
因为他们这次只是中途临时过来,那边皇帝还等着听结果,这案子没法慢慢查,所以需用雷霆手段。沈休文直接去县衙亮身份,接手官方,查问情况。顾南周则乔装打扮,以行商身份打着到茶县采购春茶的名义,暗中调查。
茶县县令最近焦虑不安,嘴角起了两个大泡,收到何家递来的信后,他一整天就在县衙后院书房里唉声叹气。
“老爷,老爷!”一衙役着急忙慌地跑来禀告,“前面来了位将军!请您去见他!”
县令正吹热茶呢,闻言手微一抖,差点没把茶碗摔了。
他怒道:“说明白点!哪来的将军!”
因为说的太用力,嘴唇疼得厉害,县令不禁倒吸好几口凉气。
衙役楞了楞,刚才他被来人的气势镇住,也没敢问什么,就跑过来了。
他仔细回想了下,道:“回老爷,好像,好像是那人随从说他们是虎贲军的。”
县令气笑了:“这哪来的狂徒!居然敢冒充虎贲军!那虎贲军都在西北呢,怎么会跑来我们茶县!还将军,咱们茶县可没有在虎贲军当兵的人!”
他一手捂着嘴角,一手挥了挥道:“把人赶出去,就说本老爷不在!”
衙役心道这他可不敢啊,可直接对县令老爷说实话,他也不敢,于是就在原地磨蹭着。
县令自己说完,踱了两步,也觉得不甚妥当。这估计也没谁有胆冒充虎贲军吧,他一时又忐忑不安起来,忙冲门口喊:“等等!我去会会他!”
衙役就没走,忙点头哈腰道:“是,老爷,您请!”
县令正了正衣冠,往外走去。到了大堂,就见两个高大挺拔、身着黑色劲装的人立在那里。其中那个年轻的,闻声向他望来。目光一触,县令竟是立时腿软,心头一慌。
“你就是茶县县令?”沈休文打量对方一眼,温和道,“我是沈休文,这是皇上赐我的令牌。”
看到他手中的雕龙御牌,茶县县令立时拜倒在地:“下官正是茶县县令。”
他脑子里把沈休文三字和虎贲军对上,眼睛一突,声音颤抖而激动道:“拜见大驸马!不知您来,有何吩咐?”
沈休文请了他起来后,道:“我奉皇上之命,顺路来解决此地的祈雨命案。你把此事跟我详细道来,最好不要有隐瞒。”
尽管他语气并不严厉,言语堪称平和,但茶县县令还是哆嗦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再对上沈休文的视线。
“是,是,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诺诺道,额头冒出一层汗。
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来的人又是如此大来头的,茶县县令心中自觉呜呼哀哉,便将自己所知托盘而出,只求保住一条性命。
原来,今年茶县从暮冬到入春,是一点雨雪也没有下。眼看春季都要过去了,田里山上都缺水严重。此地有拜山神的传统,所以就由县令牵头,带着百姓向山神祈雨。
只是祈了一次不成,两次不成,三次还是不成。不知何时起,就有人提议要用八个童男童女祭祀山神,说这样才能祈雨成功。
这个在沈休文看来荒诞至极、可笑愚蠢的做法,其实茶县县令也是不认同的,但在茶县却是流传的相当快,随着时间流逝,甚至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确信。
以何家为首的几个茶县大地主们,终于决定凑齐八个童男童女进行祭祀。
女童还好说,从贫苦得活不下去的人家那里买四个,很快就有了。这男童却是有点犯了难。茶县近年来男丁普遍出生得不多,且男娃小时更容易夭折,有男童的家庭基本都把孩子当宝贝、当命根子,就连穷的叮当响的也不肯为了点银子轻易绝了自己的后。
不过富贵人家想做的事,基本都能做成。很快三个男童有了,就差一个。
结果这最后一个出了岔子。何家的手下找到了一户刚落脚到茶县某山村里的江姓人家,威逼利诱不成,最后竟是强行弄走了他家的儿子。
江母在争抢孩子时不幸被撞倒,正好后脑勺碰到一块石头,昏迷不久就死了。江父本就病弱,见此情景当场气得吐血而亡。
好好的四口之家,顿时家破人亡,只剩下他家十三岁的女儿面对双亲骤逝、亲弟被抢的局面。
这江家小姑娘咬牙葬了父母,就想孤身去救弟弟。
然而,这样的山神之祭,自然是防护严密,地点也不是随便可以探知的。等江家小姑娘千辛万苦找到那地方时,八个无辜的孩子已经葬身在祭神的火海中了。
也亏小姑娘心性坚韧,没有当场崩溃,她也又有些头脑,知道本地县令定然不会管,就直接去京城告状了。
沈休文听了,气愤地狠狠地捶了旁边木柱一记,怒道:“你这个县令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八个孩子去送死了!”
茶县县令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驸马爷,下官当时实在不知情,是他们做了后,又发现了那姑娘,去追杀她没成,才跟下官通气的……”
这话自然只是他的推诿之词,尽管他没有直接去参加那一次残酷的祭神,但寻找童男童女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茶县县志里也有过相关记载,一般那些童男童女的家人都算是自愿的,并不会出来追究。所以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后来听说出了人命,死了两个大人,他也只是稍有些不安。但那户人家无宗族无势力,在山里死了也就死了。
没想到的就是那家的丫头竟是个不好弄的,十来个汉子去追她,居然没找到她,让她给逃了。
县令想到她可能真的去京城告御状了,这心里就再没法安稳,天天忐忑不安,就怕事情真的被捅出去了。
沈休文不想听他辩解,直接让衙役把他们的县令老爷给收押。
衙役们听闻县令喊他大驸马,都知道了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虎贲军中郎将,收回了被沙蒙占去的西北四城,把沙蒙人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敬畏他的身份和气势,不敢不听他的命令,立刻就上前拿住了县令。
县令只又抬眼触及沈休文的目光,便再也不敢叫屈,瘫在地上。
沈休文心中愤怒又沉痛,不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他让县令自己写下供词,同时又让赵元带着人直接去何家把相关的人逮回来,防止他们收到消息跑人。
他之前到县衙时已是下午,等县令写完供词,日头也已经西落下山了。
余辉中,顾南周气冲冲地来到县衙,看到沈休文道:“休文,这什么鬼地方!这些人也太猖狂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