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之宠妻成帝

212.准备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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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沈休文考虑了下, 还是写了两封信,分别回给原身父兄。
    他现在占着原身的身体, 就有义务替他尽相应的责任。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家庭, 他只有帮原身做得更好的道理,没有破罐子破摔的资格。这对他自己来说, 也是种慰藉和追求, 算是尽量做到双赢吧。
    沈休文除了自己不是原身的事,把他穿越后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沈茂同,并在行文中暗示自己多有改变, 希望得到父亲的肯定。甚至,他与大公主的约定,以及对皇帝想法的猜测, 也全部简单做了交代。他毕竟才来几天,可能对有些事并没有阅历丰富的大将军看得明白。
    而这世上, 要说最不可能对他不利的,大概就是并不知二儿子已经换人做的沈茂同了。
    他又向沈休武致谢, 感激兄嫂二人对自己的关心爱护, 又将自己可能会成为大驸马的事告知, 教他们今后暂时不必再操心他的婚事了。
    沈休文还将他和杨和鸣交好的事告诉了沈休武, 也不知他会有何想法。
    两封信费了他约莫一个时辰才弄完。沈山当晚就给自己主人发了过去, 并附上不少他自己近日对二公子的观察所得, 也说了不少好话。
    时间倏忽而过, 沈休文在依山楼宅居了几天, 期间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男爵诏书。不少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更是为他得了皇帝青睐,竟能挂上御前行走之名,又暗暗生了一波羡慕嫉妒恨。
    这日,沈休文骑上马准备慢悠悠跟在大部队后回京时,半道意外被叫去见圣驾,他便攥着缰绳不慌不忙地前去。
    不少世家少年都骑马坠在皇帝车队后身,意气风发,正在说笑。他们见沈休文缓行而来,仿佛才学会骑马似的,不少人目光中就带了点不友善。就沈休文这样的骑艺,真是不符上流优秀子弟的标准。
    可如此以往名声不佳,仅靠一场考试就轻松翻了身的沈休文,不仅得了男爵之位,还听说挂名御前行走了!真叫人不服气啊!
    “沈二,你这是闪了腰了?骑得这么慢!”罗朋讽刺道。
    他一说完,周围一片笑声,就连谢彦卿也忍不住浮上一抹微笑。
    倒是杨和鸣问道:“休文,你还好吗?”他是真以为沈休文有难言之隐……
    沈休文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对杨和鸣笑道:“多谢杨大哥关心,我没事,就是怕惊扰了车队中人,才骑得慢了些。”
    他虽然是第一次上手骑马,打算好好熟悉原身的骑术技能,但原身这方面底子不错,他自己悟性也高,早就在出发不久后就掌握了大概。他骑得慢还真有担心自己惊扰旁人的意思。
    大家都是天未亮就出门的,保不齐有人在车上补觉。想想在你睡得正香时,忽然有辆大马力的彻疾驶而过,脾气暴一点的说不定都要砸东西了。
    沈休文一番体贴的心思,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实在荒唐得很。不过他也无所谓,只是简单和关心他的杨和鸣说了一句。
    “如此,我就放心了。你这是往前去做什么?”杨和鸣又问道。
    沈休文还没回答,罗朋已经阴阳怪气地道:“人家可是御前行走,杨兄你多此一问。”
    他这话又引来一片低低的笑声。此时,却是李恕仗义道:“罗朋,你说话正常点,你自己嫉妒,何必总刺沈休文,有能耐你也让皇上对你青睐有加啊!”
    杨和鸣应和道:“李公子说的没错,罗大公子还是少说为好。”
    罗朋眯起眼睛,阴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二皇子昨日给他派了任务,要他好好接近和延揽世家中的年轻俊才。他若是表现太过酸刻,还真是不利他自己的形象。
    沈休文冲两人抱拳道谢,正准备告辞,继续往前慢行,就见皇帝身边的一个侍卫骑马匆匆而来。他一眼看到沈休文,脸上露出自然和煦的笑容道:“沈公子叫我好找,快走吧,皇上正等着你呢。”
    沈休文应了好,与李扬二人再见,便和侍卫一道快马走了。世家子们远远望着忽然身姿矫健的沈休文,一时间个个沉默,好一会才恢复说笑。但想着被皇帝召唤走的沈休文,大部分人都有点意兴阑珊,随后就散了,各回各家车队了。
    沈休文到了皇帝车架前,行礼道:“休文来迟,皇上恕罪。”
    皇帝温和的声音从车上传出:“没事,上来吧。”
    沈休文下马将马交给内侍,单掌在车架上一撑,就轻盈地跃上銮驾。
    皇帝正在看奏章,随意指了一下道:“免礼,坐吧。”
    沈休文便恭恭敬敬地坐在右手边,等待皇帝把手头的折子看完。
    他是第一次见识皇帝銮驾内部,心中倒有些好奇,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便不再多看,耐心等着皇帝出声。
    他自己估摸着约有十来分钟吧,皇帝才放下手头的东西。
    皇帝微笑道:“知道朕为何喊你来吗?”
    沈休文疑惑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回皇上,恕我愚钝,并不知原因。”
    皇帝瞧着他道:“朕收到了你父亲的折子,你是不是也接到他的家书了?”对于自己的心腹大臣,皇帝了解的东西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沈休文点头应是。
    皇帝微笑道:“你父亲一直对你心存愧疚,这次他向朕请求,让你到他身边去,让你兄嫂回京城。你对此怎么看?”
    沈休文愣住了。他能怎么看。原身老爹打算换个人质在皇帝这边?若是原身,应该会很高兴吧。这可说是他从小的愿望了。
    “怎么,没想法吗?”皇帝又问道。
    沈休文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老实道:“回皇上,我是一时没想好。到家父身边去,是我一直来的向往,可是,如今能有机会进国子学,在那完成学业,也是我很想完成的目标。”
    皇帝嘴角浮着一点笑意,抬手点了点他道:“你倒是老实。行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别大大小小的都想要。回头做了决定,就来跟朕说一声。”
    “是,皇上。多谢皇上。”
    沈休文从皇帝的座车上下来,若有所思。听皇帝的意思,好像两个选择随他挑?无论哪种,他都会批准?
    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皇帝并不会赋予他如此的自由。
    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古有八音,鼓为乐首,上通玄天,下助军威。
    此时沈休文接过内侍递上的两根鼓槌,从容走到五个红漆皮鼓面前。这些鼓大小不一,两小如盆,两中如桶,一大如桌。大鼓乃是鳄鱼皮制的战鼓,是刚从驻扎在行宫外的禁卫军营房那借来的。
    皇帝依靠在圈椅椅背上,一手扶着自己的脸颊,看到少年带着微笑卓然独立的样子,不由含笑道:“这小家伙有点意思啊。”
    近旁大臣们都微微颔首。谢相国看沈休文神清气朗,也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碗道:“此子器宇不凡,将来或许大有出息啊。”
    听到此评语的附近世家子女对沈休文的关注瞬间又提高了两倍不止。那偷了沈休文玉佩的俞峤却是更加不安了。
    端木福和两个妹妹与世家女们坐在一处,她的目光一直热切地看着沈休文。二公主端木颖看出些许端倪,轻笑着对她道:“姐姐,你莫不是看上了此人?”
    她眼底却有些怨毒。她这位姐姐不仅夺去她小时候该有的父皇宠爱,现在又害得她母妃没了凤印。嫡母死后,她在父皇那里装乖卖巧,好不容易才把她挤下去,没想到她也会演戏,居然弄苦肉计,又重新得了父皇的重视。
    哼,不知道是她真蠢得相信白云湖的传说,傻乎乎地去求证,还是借机接近父皇,拉她下水,让父皇觉得有她的错。
    端木福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我若说是,你想和我抢吗?”
    端木颖嘟起嘴,泫然欲泣道:“姐姐,你想哪里去了,我才不会抢姐姐喜欢的人呢。”
    端木福扫了一眼似乎毫无存在感的三公主和全部都静默着微微垂首的世家女们,对她嗤笑了一声,道:“我不过看看他,你这就知道我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了,你这眼力真是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申明一下,沈休文就是我看中的,你们最好对他避而远之。”
    要是谁知道了沈休文的好,非要贴上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诸位世家少女更加沉默不语了。这两位公主素来不和,没想到她们什么都没做,就要受鱼池之殃。大公主也是好笑,沈休文此人就算有副好皮囊,也只是个大草包,有什么好抢的。
    端木福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真心情绪,她嘴角泛起一抹冷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端木颖心中却更是愤恨,端木福从来都不会顾忌她的脸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讽刺她。她也不想想,她一个才十岁的公主如此宣示要一个男人,真是丢皇家的脸!她倒是想得美,看那沈休文会不会喜欢这么霸道无理的人!
    那沈休文都已经十五岁了,说不定都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就算将来做她端木福的驸马,也肯定家里会有一堆女人恶心死她!
    若是二哥的计策成功,搞不好她端木福不久就能看到他跟别的女人牵连不断了。
    大家正心思各异,忽听得一声震耳的鼓声响起。原来是沈休文要开始考试了。
    因为沈休文架势十足的样子,不少人还真的颇有些期待他的表演。
    只是,这咚的一下,又咚的一下,毫无节奏的鼓声,是什么鬼东西?
    大堂中不知从哪响起笑声,随后变成满堂大笑。皇帝也笑着又道:“看来要算他个丙等成绩都很勉强啊。”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
    在笑声中,沈休文依然神情自若地敲了好几下。随后,他停下手,站定,微笑着抬脸向皇上道:“皇上见谅,方才是我在试音,接下来,我演奏的是一段自编的破阵曲。”
    说完,沈休文收敛笑意,神情庄重,抬起拿着鼓槌的手瞬间落下。
    咚!
    与之前毫无感觉的敲击完全不同,这一声仿佛蕴藏了无限的力量,预示着战斗的将始。
    沈休文的手扬起,落下,扬起,划过,又落下。
    咚!哒!咚!哒!咚哒咚哒!咚!咚!哒哒哒!咚!
    强烈的节奏,仿佛士兵们一往无前的步伐,不可阻挡!
    沈休文的手速度越来越快,每次敲击似乎都是一次剧烈的兵刃相交。
    鼓声激越雄壮,鼓点越来越密集,众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每个人都被狠狠地震撼到了。尤其鼓声和瀑布声交集响起,令人如置身激烈的战场,心中有豪气、有激情、有勇猛、有决然。不少世家子弟,特别是武将后代,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握着双拳,神情激动。
    这样的曲子,他们从没听过!他们从没想到,音乐原来还可以如此令人激动昂扬。他们的身体在蠢蠢欲动,想战斗,战斗,再战斗!
    沈休文的鼓槌似有灵性,在空中掠过一道道残影,偶尔还在他手中飞旋如盘。沈休文自己却是神情越来越轻松了,就像这一场战斗已然胜券在握。鼓声渐缓,最后有韵律地接近尾声。
    “咚!”的一声,让人意犹未尽,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满堂肃静,片刻后,皇帝起身拍掌大喝道:“好!此曲甚好!”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沈休文的目光更是大为不同。若是有现代弹幕,大概此时他们的心情多为“x,居然有这种操作!”“他怎么做到的!”“这还是他/她认识的沈二愣子吗?!”“好燃!刚才真是燃爆了!”“谁能告诉我,刚才为什么我的手脚好像要不听使唤自己动了?”……
    沈休文收拢鼓槌,手背在身后,面上浮现一抹微笑,鞠躬道:“多谢皇上赞赏。”别看他此时神情自若,其实因为这里的鼓槌意外地沉重,他又好久没练,突然这么大强度来了一下,双手都酸麻掉了。
    皇帝笑着道:“朕这场给你甲等,你继续努力。若能得三个甲等,朕就封你个男爵。”端木镕实在喜爱那首鼓曲,此刻十分大方。
    考试考得好,还有这样的福利呢。
    沈休文心中微讶,面上神情并无改变,微笑道:“谢谢皇上,休文会尽力的。”说完,他交还鼓槌,走回自己位置。
    此时,世家子弟们既有羡慕嫉妒之心,又升起一股钦佩之意。
    这沈休文确实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却不知他有没有那个运气,得到如此大的赏赐。
    谢彦卿觉得心中酸涩,皇上没讲其它能得三个甲等的人也赏赐爵位,那就是说这只是给沈休文个人的恩宠。别看男爵是最低的爵位,却是许多官员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
    李恕、罗朋等人却心思相似:三个甲等?皇上也太高看这沈二了!
    考试继续,后面考号的世家子弟都有些受到沈休文战鼓曲的影响,发挥略有失常。最后轮到三十七号了,沈休文一看,却是大公主要表演乐艺了。
    咦,她的箜篌似乎和别人的有点不一样啊。
    端木福此时也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交汇,她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笑容。
    端木福又笑着望向皇帝。
    父女俩的目光触碰,端木镕表情有点莫测。
    端木福笑容不变,甜甜地开口道:“父皇,我演奏之曲名为《吾心永恒》。”
    小女孩缓缓睁眸,露出明净纯真的瞳仁,此时那里似是盛满悲伤,让人见了不禁心中酸涩。
    沈休文目光一滞,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嘿,你还好吗?”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看向他,闪过一丝惊讶,轻轻点了点下颚。
    沈休文见她无事,冲她一笑道:“那就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捞上来。”他看了下位置,深吸口气,就又跳下水去。
    此时小女孩嘴角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只又闭上了眼睛。
    沈休文来回两趟,超常发挥,总算在自己虚脱前把人都救上了岸。
    那俩人也还是半大孩子,均是一身内侍的装束。他们在湖里不过呛了几口水,爬上来后见旁边小女孩口眼紧闭,吓得大声嚎哭起来。
    “主子!主子!”
    沈休文随意坐倒在地,正喘着气休息,被那嗓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小女孩,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她还活着呢,你们快去叫家人来,别时间长了受凉生病。”
    两个小内侍傻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沈休文暗叹,这小女孩的侍从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她家人会放她这么出来自个玩的?
    他拧了把袍角的水,看着还在踌躇的两个,道:“怎么不动?你们,你留下照顾,你去传消息,别磨蹭了!”
    这下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的终于踉跄起身,拔腿朝山上行宫方向跑去。年纪小点的跪在小女孩身旁手足无措了会,继续喊主子抹眼泪。
    沈休文则望着那方向,眼神一凝。他又看向小女孩,见那内侍的举动,不由扶额道:“别喊了,你把她扶起来。”
    “啊?”那内侍一脸茫然,打了个嗝,然后两眼一翻,竟然就厥过去了。
    沈休文实在无语。看他穿着,应该是个小公公,好歹算是皇家御用服务员,就算不是特机灵,也不该这么,这么不经事吧?
    好吧,毕竟看着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大概刚才落水惊吓过度,现在力竭就坚持不下去了。
    沈休文站起身,瞅了瞅地上被暴晒的两人,叹口气,继续好人做到底。他先从后把那刚昏过去的小内侍夹起双腋,拖到近旁大树树荫底下放好。回头看了下小女孩纤细的身体,他使出劲一把公主抱抱起她,打算让她靠着树干,等人来接。
    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这次来参加消暑会的,虽然没有女官员,却有不少世家嫡女,她们此时大多聚在清凉殿南边。
    沈休文观察了一下,在园内的人大概有三类。一是随同皇帝出京的朝中重臣们,他们一般直接就进了清凉殿等候皇帝过来。二是皇帝的子女们,皇子们在那池上的澄观楼,公主们则在浮香阁上。
    三是得皇帝看重的世家子女,都是青春少年少女,他自己也算其中。文臣家的,以谢彦卿为首,大都在殿南八角大亭子里。武将家的,倒是都离他不远,三三俩俩的坐在各处,并没有领头的。
    其实拼爹的话,他爹是最牛的,不仅是上柱国大将军,更有可以世袭的保国公爵位。但尴尬的是,他一不是嫡长子,不会继承世子之位,二是他以往并没让人佩服的能力,反而常常给武将子女抹黑,让这些人心有不满。
    要不是他哥不在京城,他早就更混不开了,也不一定能随皇帝出来避暑。就这样,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些眼下无缘到行宫的中层武官子弟,和想拉拢他的一两个皇子伴读。
    沈休文含着一口冰凉的豆沙,对自己被边缘化的情况并不着急。他随意远眺,发现有个人似在澄观楼上朝他招了招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罗朋,兵部侍郎的嫡长子,将原身忽悠了的那个。
    他挑眉想了想,眼下凑到皇子群里,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干脆地忽视那边的示意,移开脸,权当自己没看到。
    那边罗朋见他在亭中安坐不动,心中恼恨。这个沈休文脑子不够用,上次竟笨得直接上手去揍谢彦卿,要是真能把谢彦卿弄残废了也行,偏偏人家什么事都没有,他自个倒落湖里去了。因为此事,害得二皇子都训斥了他。
    他做什么了,不过是在沈休文面前说了些谢彦卿的坏话而已,哪能想到这个二傻子会见到人就动拳头啊。若不是他沈休文是沈茂同的嫡子,他早就暗地里找人将他废了。就他那花拳绣腿,还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碰到人谢彦卿,就完全露馅了。
    他没想到皇帝还将沈休文叫来了参加消暑会。可能那沈休文不知道,他可从二皇子那得知消息,皇帝想在这消暑会上给自己的子女再挑选一批伴读。这次能来的子弟,都是精挑细选,皇帝亲自过了目的。
    二皇子是有意选择沈休文的,不愿放弃拉拢上柱国的机会。他心底再看不起沈休文,也不能不依他的意思。再想想,就沈休文那脑子,肯定不能越过他,成为二皇子的心腹。他若过来了,说不定还会闹笑话,给各位皇子逗个乐也好。
    罗朋便朝沈休文招了手,不料却被忽视了。二皇子问了他,他如实回答,居然也没被相信,只道那沈休文怕是没看见才如此的。二皇子大度,但他是憋了一肚子火。他暗道,待会皇上来了,必会给参选的人出题,让众人施展才艺,到时有那混小子出丑的时候。
    沈休文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刚舒舒服服地吃完一碗冰豆沙,便看到谢彦卿独自朝这边走来。双方目光对上,他自然知道了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嘴角微扬,带起一点温和笑意,站起身来,迎上进亭的人。
    “谢兄找我有事?”他直白道。
    谢彦卿也微笑道:“看到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
    沈休文笑容放大了些道:“如此啊,小弟荣幸,那谢兄请坐。”
    谢彦卿也没客气,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沈休文侧身惬意地倚靠在栏杆上,笑着道:“你这样过来,教不少人十分惊讶呀。”不提南面的文官子弟们,就是武将这边的,也都把目光好奇地落在他们身上。
    “我交朋友,只随心,不在乎别的,”谢彦卿爽快道,“休文,你如今很合我眼缘。”
    沈休文微一挑眉,哈哈笑道:“谢兄此话我深有同感。”
    两人默契地各自拿起案上一盏水酒,举杯相敬后一饮而尽。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地敏锐观察,行迹并不明显,他顺着记忆里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跟在领路内侍身后,丝毫没有东张西望,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宫御书房。
    经过内侍通禀,沈休文没在门外等待多久,就被唤了进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他是见过许多次皇帝的,但都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上。单独面见,这还是第一次。
    沈休文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有点紧张,但是大体能做到镇定从容。没想到,他刚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他的身体顿起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动作,只暗暗调整好状态,尽量正常地走向那个压力源。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皇上圣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这个小子却顶住了。进来时,步伐沉稳,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还不错。
    沈茂同的二儿子,什么时候居然成长得如此出色了?难道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谢彦卿却失足落水,难道是想因此摆脱他的两个蠢儿子?
    端木镕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误会了。
    沈休文安静如鸡地坐在大总管亲自送来的圆凳上,等着皇帝说话。他深感自己这次可能不是来接受表彰的,而是来被审查的。难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毕竟这对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端木镕回过神,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休文微微有点懵,下意识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岁整。”
    端木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原来明日是你生辰,倒是个好日子,待会你带十盒御膳房点心回去尝尝吧。”
    沈休文顿了下,起身跪下平静道,“回禀皇上,我出生之时,母亲受难离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赏赐。”
    沈休文内心无比同情原身,也同情现在的自己。原身是十五年来从未有人庆祝过他的生日,而且生日每每是他最难过的日子。而他,则眼下必须遵循大宁的观念,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罪责。
    可发生这样的不幸,并不是孩子的过错。只是时人的观念,却无法轻易改变。
    端木镕闻言轻轻发出一声喟叹,和蔼道:“是朕失察。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沈休文恭谨道。不知为何,皇帝语气越亲切,他越觉得心惊肉颤,寒毛都要根根竖起了。
    端木镕温和地问道:“在哪上学?六艺学习的如何,最近在念什么书?”
    沈休文一时噎住了。这是什么节奏,皇帝居然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他该怎么说?原身小时候因为身体病弱,只请了老师在家启蒙,略略懂了常用字后,就开始各种厌学,长成十五岁,连最基本的经典都背不全,既没有能力去考太学,也不想凭借家世入国子学。
    不过也正因为他算是在家自学,外人也不能太清楚他的水平。都说原身傻,但傻人也有聪明的地方,他天生对数字就还挺敏感。而且,因为崇拜父兄的缘故,也略通射、御。
    沈休文暗暗斟酌了一下,声音清朗道:“回皇上,我小时不甚康健,故而并未入官学就读,只在家中以自学为主,勉强粗通六艺。近日,身边有带一本《西岭杂记》在看。”
    端木镕微笑道:“你喜欢看地理这类的书?”
    沈休文也微笑道:“回皇上,就是偶尔翻翻,我其实不太爱学习。这书因为有提及父兄所在的地方,觉得好奇,才拿来看一下。”
    端木镕又正眼看了看他道:“想你父兄了?”
    沈休文对了他一眼,低头应道:“是。”
    端木镕笑道:“大将军替朕镇守边疆,却是苦了你了。”
    沈休文忙道:“皇上言重,小子羞愧。我在京安享清福,一点都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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