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穿越女的倒掉

81.蜡炬成灰(九)

    
    云秀立在法坛上, 静静看着持盈道长的执念同修为一道化作荧光,散落在风中。
    已入夜了。
    地府之门洞开,无数怨灵和执念涌入人间, 自这片土地的一切角落里现身,群魔乱舞。
    底下众生便同这些怨灵和执念共处一地, 摩肩接踵, 几乎混同不辩人鬼。
    这是云秀头一次亲眼见到“鬼”之一物。他们无一不是“怨”与“执”的化身, 有善,也有恶。却俱都是妨碍修行和超脱的心魔。
    她忽然便明白了华阳真人为何如此审慎的不许她去接触。她便想, 师父真是过度保护, 直接同她说明就好了啊,她又不是接受不了。
    可瞧见众生芸芸, 蒙昧而充实, 无知又自我。持盈道长受难时他们如此, 行寂和尚受刑时他们犹如此。便如天行有常一般, 又忙碌又善忘的将过去未来化作一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的轮回。心中忽的便痛苦、疑惑起来。
    她拉了拉头上的斗篷, 将自己更深的遁入无形之中。
    转身要走时,忽听“叮咚”一声脆响——却是她腰上传音铃掉落在地上。
    她俯身拾起来,想到阿淇她们还在奉安观中等她,那痛苦和疑惑便缓解了。
    她边开花印准备离开,边轻轻摇动铃铛,好让阿淇知道, 她马上就回去。
    ——对面却没有回音。
    云秀回到空间, 便见令狐十七正百无聊赖的在池塘边钓鱼, 身后书、小食、各色道具、丹药逶迤丢了一地,想是已来了许多时候。
    云秀心中忽的便有很不祥的预感。
    她忙进屋去脱掉斗篷,更换衣物。
    换好道袍从屋里出来时,她又摇了几次铃铛,对面却始终没有回音。
    令狐十七见她换好了衣服出来,已丢下鱼竿,回头过来笑盈盈的同她说话。
    云秀心里乱得很,待要答话却只有恨恼,开花印便离开了。
    奉安观里草木寂静,夜色暗沉。
    云秀落地在院子中,一时却不知该去哪里寻。忽听得前院儿嘈杂之声,似有人往后院儿里来。她忙迎上前去,便见道恒和道迹两位道长都在,正向一个蝎蝎螫螫的婆子陪笑解释着。见她匆匆前来,两位道长都长松了口气,道,“柳娘子,您可算沐浴完了!您家里来人了,快来见见。”
    云秀却没心思同她们寒暄,立刻反问,“阿淇呢?”
    “您家里来人……”
    “阿淇呢!”云秀疾声厉色的又问了一遍。
    两位道长都有些被她吓住了,又惊讶又疑惑,“阿淇……阿淇不是来寻你了吗?”
    那婆子冷笑一声,待要说话,云秀一眼瞪过去,“闭嘴!”
    她目光携威,言语有灵。那婆子心中猛的一颤,竟仿佛对上了猛兽般,嘴唇蠕了蠕,居然真没发出声来。
    云秀脑中如有火在烧,却奇异的清醒。
    ——当是她家中有人来看她,阿淇便谎称来寻她。也许阿淇摇了几次传音铃,可她没听到,阿淇不得不另寻他法。大约想到令狐十七也会变化术,故而去找令狐十七求助了。
    她便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半个多时辰了吧。”
    云秀道,“令观里所有人立刻放下活计,去寻阿淇。”
    观内里里外外都没有找到。
    天已沉黑。道济道长她们终于也不安起来。
    慌忙发动近邻,向四周打探阿淇的行踪。
    云秀寻到令狐十七租住的院子里时,令狐十七已从空间里出来了——见云秀的脸色,便知道发生了大事。他已隐约察觉到同自己有关。
    忙问,“我能做什么?”
    云秀张了张口——也许理智上她在埋怨他、迁怒他,可实际上此刻她心中只有慌乱和无助。
    她惨白又侥幸的问道,“……你见着阿淇了吗?”
    令狐十七愣了一愣,道,“没有……我晌午时便离开了。”
    云秀道,“……哦。”
    她转身就走,令狐十七忙上前拉她,云秀用力的甩开他的手,怒道,“——我现在没空理你!”
    当中元节,已到宵禁时候了,街上犹有人在烧纸钱。
    道恒道长她们很快便打探出来——阿淇自奉安观里出来,在令狐十七门前徘徊了一阵子。刚巧街口有个婆子路过,摔了一跤,她便扶着婆子往西边儿去了。那婆子似是城西蔡神婆。
    云秀忙去城西寻人。
    待见了蔡神婆,她心里便猛的一沉。那婆子她见过——就在持盈道长的记忆里。便是她收了行寂和尚的贿赂,将他领入持盈道长的精舍中。
    心中宛若有一只猛兽醒来,云秀化作阿修罗相,猛的上前掐住那道婆的脖子,逼问,“阿淇呢!”
    那道婆被她吓得惊叫,几乎要翻着白眼昏厥过去,却又被两巴掌扇醒过来。哆哆嗦嗦的胡乱招供,“什么阿淇……”
    “在奉安观前扶你起来的那个姑娘!”
    云秀心神大乱,只觉心中灵气胡乱冲撞。那婆子被她吓得心神惊乱,记忆便如决堤般四溢开来。顺着动荡的灵力涌入云秀脑海中。
    云秀一时难辨物我,只觉头晕目眩,呕吐感猛的涌上来。
    这时忽有人自后拍她的脊背,及时喊了她的名字,“云秀——”
    云秀霎时回过神来,松开那婆子,扑倒一旁干呕起来。
    令狐十七忙上前扶住她。
    云秀只觉心中百般情绪冲撞不已,看到令狐十七的面孔便想不由怨恨——她明明已经拜托他了,为什么他就不能留下来好好看着!她知道这是迁怒,然而方寸已乱,一时不但无力调伏,反而更觉着情绪激荡混乱,难以自控。
    她推开令狐十七,向这自己在蔡婆记忆中看见的方向走去。
    令狐十七又要追过来,云秀头痛欲裂,却不能如在自己的空间里一般将他逐出。只能胡乱推拒着,恳求,“离我远一些……”
    所幸这时道恒道长领着阿淇娘也赶过来了,挤开令狐十七上前询问状况。
    云秀瞧见阿淇娘,羞愧悔恨,眼中泪水猛的滚落下来。
    阿淇娘慌乱茫然,道,“您不是神仙吗?您为什么要哭?”
    云秀心中便一震,心想,对啊,她是要修神仙的——她若绝望混乱了,阿淇该怎么办?
    心魔终于暂时压制下来。
    她便闭目凝神,如投石起波,将一切自己能调动的灵力铺展开来,去听周遭的声音。
    天籁、地籁、人籁……无数声音同时涌入。灵力触及鬼节之夜自地表涌起的生愿、遗愿,又有无数执念回应有声。只觉嘈杂满耳、满目、满识海。
    可她冷漠的将这一切都摒弃开来,宛若未见、未闻、未识。
    而后,她摇动传音铃。
    依旧没有回音。
    可是在灵力所触及的范围内,某个偏僻、遥远的角落里,另一枚传音铃发出的清脆的“叮咚”声,终于被她捕捉。
    一同捕捉到的,还有彼处阿淇模糊的身影。
    云秀心中一急,开一枚花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通过随身空间,便一步跨了过去。
    这是她头一次舍弃空间赋予她的便利,便踏入进这个世界所谓的“道法”的领域。可等待她的却并不是什么逍遥自得,什么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她所唯一得到的,就只有坍塌的现实。她曾取笑令狐十七活在黄粱梦中,却不知,她的南柯梦已先到尾声了。
    云秀上前抱住了阿淇。这一夜她身上暴走的灵力依旧没有平息,碰触到阿淇的瞬间,阿淇这一日的经历便已倒灌入她脑海中。
    连那疼都感同身受。
    可阿淇仍有呼吸,便比一切都重要。
    她几乎掏空了空间里的一切东西,用她所知的一切医术、法术来救治阿淇。
    ……后来,令狐十七终于也赶来了。而后是道恒道长、阿淇她娘,道观里其余的小道士们。
    再后来,阿淇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云秀,看着她阿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最后却只说出一句,“好疼啊……”
    黎明将至。
    屋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嚎哭。
    阿淇娘抱着阿淇,到最后也只说,“不疼了,不疼了……”
    阿淇没有留下任何生愿、遗愿。
    但是不要紧,云秀全看到了。该去向那些人寻仇,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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