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温馨、燃着壁炉的居室内,斯塔琳·萨默尔拿起了她的镶银宫廷羽毛扇,在租客陈述的话语之末点头自语道:
“或许,你的那位朋友在成为医生之前,首先是某个富有家族的成员,甚至可能身具贵族身份,坐拥一笔巨额的财富,所以才会……才会那样地在意居住条件,那样地体贴、温和,举止绅士……”
太太,你能往这个方向考虑真是帮了大忙了……不过你的语气听起来为什么有些奇怪的向往感?是我多想了吗?克莱恩在微笑应和的同时忍不住暗自嘀咕道。
“这样说来,你们平时的起居杂务是由谁来负责呢?如果需要家事仆人、杂活女佣,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个。”斯塔琳轻轻摆动着手中的宫廷扇,闲谈般随口说道。
考虑到有仆人进出不方便隐藏家中那些涉及超凡世界的秘密,更何况还有个情况特殊的魔女在,克莱恩未见犹豫地委婉拒绝道:
“华生有位专属的仆从,负责处理这些事。不过她这些天出门为华生办事去了,得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说是这么说,可实际的情况却是我在承担家务活,夏娃那小家伙最多也就是做做饭、洗洗碗……虽说在爱丽丝心情不错的情况下,她也会想起打扫房间卫生,用那些神奇而方便的法术快速清洁整理,但从我认识她起到现在,除了那两次家具被打坏的意外袭击,她使用那种自动除尘的奇妙魔法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边的克莱恩顾自默默吐槽着,萨默尔太太倒是神情动容,美眸明亮地闪烁了几下,轻声颔首道:
“原来是这样,拥有一位专属的女仆……”
她接着又随口闲聊般问了些问题,像是华生医生在哪工作、周薪大约有多少、婚姻状况如何等等,令努力编造回答的克莱恩满心疲惫,觉得仿佛替代某人参加了一场不合时宜的相亲会。
而当萨默尔太太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话语一转客套的寒暄,克莱恩便知道,自己和华生的情况已是以一种合理的形式被人接纳,不会再闹出不必要的邻里误会,避免了误解甚至猜忌怀疑的糟糕展开。
在女主人脸上浮现出明艳的微笑、示意女仆送客前,他主动起身告辞离开,回到隔壁的家中。
往衣帽架上挂好外套,他压住心头火热的期待感,正要去二楼卧室准备着手解决困扰了自己许久的晋升难题,却在今晨第三次叮当响起的门铃声中顿住脚步。
“这回又是谁……”如果每天上午都能有两件委托上门,我感觉我这些天错过了不知道多少生意……克莱恩无奈又迷惑地摇了摇头,重新扣好衬衫领口的纽扣,转身返回玄关。
开门前,“小丑”的预感能力已在他脑海中勾画出访客的模样,因而他转动门把后并未掩饰脸上的疑惑和惊讶:
“莱昂纳尔?你怎么……”
“嗨,上午好啊夏洛克。”金发蓝眼、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修士满脸灿烂笑容地举起手中的报纸,摇晃了两下,让克莱恩得以看清报刊扉页《贝克兰德邮报》的字样,“我偶然间在广告上看到熟悉的名字,而且职业恰巧也是私家侦探,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抱着尝试的心态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巧了,我昨天才在今年五月份的报纸上见过你和一众外交使节的合照……
自从发现莱昂纳尔身份上的线索,克莱恩其实一直都很想找到这位太阳信徒,和他聊一聊因蒂斯使节团的话题。可惜一来他这两天都在为了小命忙碌奔波,时间安排紧凑,二来担心对方的立场会偏向贝克朗大使,便始终没去实行自己的这个想法。
但如今莱昂纳尔主动找上了门,仍然是那副令人安心的开朗豁达的友好态度,克莱恩也就顺势自然地微笑起来,客套招呼道:
“或许之前忘记向你介绍了,我的住所同时还兼任着办公事务所的职责。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进去说。”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客厅的方向。
莱昂纳尔却是摇了摇头,把手里的报纸塞进长袍内侧口袋:
“不,我就不进门了,因为我是来和你、和亚瑟,以及克蕾雅小姐道别的。”
“道别?”克莱恩被他突兀的发言打断了思路,一时有些愣住。
“是的,你没有听错,当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只是在开玩笑。”莱昂纳尔再次稍扬嘴角,笑容渗入略显无奈的叹息,“但事实是我遇上了一些麻烦,或许很快将面临宗教裁判的开庭,而若没能取得胜诉……我可能将不得不离开贝克兰德,离开鲁恩王国,回到因蒂斯去了。”
“宗教裁判……你做了什么,怎么会闹到要上宗教裁判庭的地步?”克莱恩不禁愕然反问。
他好歹也是前教会组织成员,多少了解一些宗教裁判的性质,知道能被放到这种裁判庭上审理的问题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且大多和渎神、背誓等等要素挂钩,更何况莱昂纳尔显然是正式的神职者,一旦牵扯到这些问题,等待他的绝对会是毁灭性的灾难……不过,等等,这里是鲁恩王国,莱昂纳尔信仰的永恒烈阳根本得不到正统、合法的承认……
“我什么也没做……虽然我真的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不行。”轻叹出一口气,莱昂纳尔重新扬起了笑容,“具体情况说明起来会是一段很长的故事,我不想再把你们牵扯进来了。抱歉,请帮我向亚瑟也转告一声再见,还有克蕾雅小姐……哦,对了,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克蕾雅小姐吗?”
再?
正在思索自己何时被对方牵扯进麻烦过的克莱恩闻言,抬手接过那枚被莱昂纳尔递来的、串在吊坠链上的徽章,只见节节线条簇拥太阳,纯金打造的精致圣徽入手后竟奇异地传来柔和温暖的触感。
哪怕无需借助占卜手段确认,克莱恩也敢肯定这枚纯金的圣徽中暗藏着灵性力量,是件相当珍贵、太阳领域的护身符!
“这是我承诺说要为克蕾雅小姐准备的太阳徽章。”莱昂纳尔笑容爽朗,指着自己胸前佩戴的圣徽说明道,“佩戴在外,让别人看到太阳的象征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请麻烦转告克蕾雅小姐,她可以选择贴身穿戴,来自伟大烈阳的赐福会庇护她远离污秽和疾病,必要时也能拿来布置简单的驱邪仪式,要是能加上完整的烈阳尊名,效果会更好。”
……更正,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护身符,听上去甚至像是分发给信徒、给基层神职人员的身份信物。
克莱恩险些没能绷住表情,语气也陷入深深的困惑: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而且据我所知,她的信仰应该不是永恒烈阳……”
“也许哪天就是了呢,至少我是这样衷心期盼着的。”
莱昂纳尔毫不在意,自信而笑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要来个赞美太阳的动作,双手抬到半途却又只能硬生生忍住,换成了要与他握手的姿态。
“再见,夏洛克,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和亚瑟。如果你们将来考虑到因蒂斯旅游观光,特里尔的圣阿尔瓦教堂绝对值得一看,我会很乐意为你们介绍那里的历史和逸话。”
热情地摇晃过夏洛克侦探的右手之后,这名来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太阳信者便转身离去,一身长而略显复古的白色衣袍令他的背影看起来与周围保持着距离的过路行人格格不入,无端地呈现出一种难言的落寞感。
克莱恩怔怔地望了两秒,突然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将手中那枚太阳徽章塞进装着钥匙的口袋,抬腿向那个身影追了过去。
“等等,莱昂纳尔,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他假装没有看到莱昂纳尔回头时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消沉神情,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不是之前那起寻找窃贼的委托后续出了什么问题?我还记得你提到过,说会用法律手段维权,让小偷们得到惩戒,而这应该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交集之一……如果你指的牵扯就是那起委托,我想我恐怕做不到当成没听过一样置身事外。”
这回是轮到莱昂纳尔愣住了:
“夏洛克,你的意思是……”
前委托人的反应已然解释了一切。
克莱恩再无迟疑,果断地点点头,向他伸出了右手:
“现在就说道别未免太早了些,宗教裁判还没开庭,应该远远没到放弃的时候吧?不如说说看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会把它视作委托的追加内容,帮忙一起想想办法。”
似乎是本能地摸了一下口袋,莱昂纳尔微微牵动嘴唇,低声道:
“可……我已经支付不起雇佣你的报酬了。”
啊?付不起雇佣私家侦探的钱,却能随手送出一个纯金的太阳徽章?克莱恩呆滞了一秒,随即狠心暗自咬牙,硬气地表示:
“不,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自己接手的委托以这种形式收场,所以我不会再收取额外的佣金。”
看着那双蓦地明亮起来的蓝色眼眸,克莱恩不知为何想起了对方屡屡热情到令人不适的率直态度,想起了他以双手握住别人的手、用力摇动的习惯动作,似乎认为这样做就能交到同样真挚待己的友人。
或许是被传染了某种单纯直白的理念,克莱恩十分顺畅地接着说道:
“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需要有那么多顾虑吗?”
莱昂纳尔像是重新认识了面前的侦探一遍,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时间,终于找回笑容,重重地点头,握上了那只空落了许久的手:
“……谢谢。”
…………
周二当晚,沃尔夫伯爵家的舞会照常举办,盛装出席的一对对男女在古典而悠扬的旋律中翩翩起舞,将水面下的一切暗流都藏入了旋转的裙摆、交错的舞鞋,以及耳畔间的低声私语。
为打探因蒂斯大使贝克朗情报而来的奥黛丽忍住恶心,随意找了个借口结束掉与目标的对话,便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向前走了几步,开始思考要让谁来当自己口中那位“有事找她”的朋友。
不经意间,视野的余光中似乎一闪而过某张带有熟悉感的面容,她的心口突地漫上触电般的悸动,像是催促着她去做些什么一样,脚下的步伐只一瞬便失去了原路向前的动力。
但无论奥黛丽如何观察寻找,打量舞厅内摆动身体的宾客们,她都没能再看到偶然一瞥间的那人,反倒是附近的一位年轻绅士靠近过来,压着声音神神秘秘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奥黛丽,我看到你刚刚和那个贝克朗大使在聊天……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那个老淫棍不知道诱骗过多少女士和小姐上床!”
贝克朗贪恋美色?这符合她刚才观察的结果……奥黛丽心中惦记着之前那一瞥间的熟悉感,同时不忘扮演好平时的自己,语气满是嫌弃地向熟人抱怨起贝克朗大使的香水和品位。
她的这位熟人是李尔森子爵的小儿子康斯,两家之间的交情相当不错,时常往来。而据她了解,康斯从廷根大学毕业后就加入了军情九处,行事风格变得神秘,有很大可能是涉足了她一直向往的那个超凡世界。
奥黛丽就着贝克朗的话题与康斯聊了一会,打听到了一些情报,其中比较具有价值的内容不算太多,不过也足够她在心中补完对目标的大致形象——喜欢美色、享受男女间的追逐关系,做事风格冒险激进,并擅长策划阴谋,心机很重,手下或许有位序列5的助手,以及数位非凡者情报人员……
但当谈及一些更深入的情报时,康斯却又闭口不谈了,相当有保密原则地坚守住了机密信息。
奥黛丽只能从他透露出的那些话语中,猜测军情九处也想要抓住贝克朗的把柄,让这个“阴谋家”尽快倒台或者是回到他的因蒂斯去,可惜对方的狡猾和谨慎一次又一次地让他逃过了王国律法的制裁。
不愧是“愚者”先生的眷者,要刺杀因蒂斯大使果然是有理由的!奥黛丽心中的最后一点犹豫也消散得一干二净,不由振奋于自己能参与到这等重要的任务中来。
她眼眸微转,正要告别康斯,去找别处的朋友打探情报,这位李尔森子爵的小儿子却上前半步,面带笑意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奥黛丽,你已经往舞厅的方向看去好几次了,难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今晚有意过去跳上一支舞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康斯,要想跳舞还得去换舞鞋,而我觉得跳过一支开场舞已经足够了。”奥黛丽说着,故意让脸上流露出犹豫迷惑的神情,张了张口,复而马上轻轻摇头,示意没什么。
作为一名“读心者”,一名熟练的“观众”,她当然是刻意让康斯“发现”自己心不在焉的细节的,这样才能让这位对她有所了解的贵族朋友自觉走向被她引导的话题。
……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被他人引导的结果,这就是“读心者”?
她略微恍惚了一瞬,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无意中把握到了某些重要的规则。
不过很快,康斯的反应便打断了少女临时的恍悟,令她的思考重回现实。
“说实话吧,奥黛丽,你看上去像是在找人?”
奥黛丽用漂亮晶莹的碧绿眼眸看向康斯,以拙劣的演技佯装出不在意的口吻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想你应该不认识我想找的那一位……康斯,你知道今天在沃尔夫伯爵舞会邀请名单上的都有谁吗?尤其是那些让你觉得不熟悉的名字。”
“不熟悉的名字?”康斯眉头微微一皱,旋即释然松开,“今晚在舞会上露面的大多都来自你我熟知的姓氏,洛森特侯爵,格罗斯伯爵,康纳德子爵,拉夫兰子爵……当然,还有各位子爵家的小姐,伯爵家的千金等等,不过——”
“不过?”奥黛丽故作天真地配合追问道。
“不过,今晚洛森特侯爵夫人也出席了舞会。”康斯说着便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而且还带着一位男伴,一位正式的男伴……可直到上周末之前,谁也没听过他的姓氏和名字,而这只有一种可能,对吧,我聪明的小姐?”
虽然康斯没把结论说出口,但奥黛丽已经清晰读出了其中的信息:传闻中夫妻关系冷淡的洛森特侯爵夫人,选择了一位出身平民的男士陪伴自己出席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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