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饰住心中的失望情绪,奥黛丽故作惊奇地追问了几句,没在这条更偏向于男女韵事的八卦消息上停留太久,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准备告别康斯,到别处去探听今晚女士小姐们出席舞会的情报。
她满心想着某个身份神秘的少女,思索着自己寻觅已久却毫无收获的、有关爱丽丝是什么人的线索,对康斯提到的那位疑似赢得侯爵夫人青睐的年轻男士表现得兴趣缺缺——尽管她的确有些在意康斯说起“亚瑟·华生”这个名字的反应,似乎除去那股藏得较好的、对自身贵族身份的骄傲自矜以外,还带入了一点反感和钦羡的矛盾情绪,但她一心想着自己要找的人并非男性,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奥黛丽轻提裙摆,正要开口,却听到从舞厅中传来的音乐在此时戛然而止,下一秒,先前被小提琴拉奏的舞曲盖过的窃窃低语瞬间变得响亮,汇聚成了纷乱的嘈杂声。
这样的变化显然不属于舞会期间的常态。
她担忧地望向康斯,而后者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略微点头表示道:
“我们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请不要离开我太远。”
他的语气里带有一定的自信,似乎确信能在意外发生的混乱时分护住身边没有非凡能力的弱势女性……奥黛丽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位子爵家的小儿子,再次感到康斯在加入军情九处之后有了不小的改变,一边点头,迈步与他一同走过通往舞厅二楼的拱形长廊。
刚来到舞厅二楼,走近扶栏,奥黛丽便听到康斯明了般地叹出一气,低声道:
“在知道侯爵夫人带了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市民出席舞会之后,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哪种事?
舞会的进程被打断,奥黛丽却提起了精神,眨着眼睛观察起场下的情况,既觉得新奇,又期待着会有不同以往的展开来为这场无趣而死板的晚会增添变数。
由于完美地维持住了“观众”状态,她还注意到贝克朗出现在二楼另一侧的拱门旁,手中端着一杯如血般的奥尔米尔葡萄酒,身边多了一位清丽可人的年轻小姐。
果然是个喜欢追逐美丽女性的老色鬼……奥黛丽没有让自己的视线在那个方向多做停留,而是与大厅内的其他人同样,将注意力投向了引起骚动的中心地带。
不过说是中心,倒也并不准确,那里似乎是靠近小提琴乐队演奏的一角,以往常常少有人问津,如今却一反常态地聚集了四五位衣着色彩鲜艳的贵族少女,奥黛丽认出其中有康纳德子爵的女儿密特拉,有拉里男爵夫人的妹妹詹妮娜,另几人也均是世袭贵族的家庭背景。
这些少女们簇拥着一个高挑挺拔、身穿另类白色正装的年轻男人,因为不巧站在背侧一面,奥黛丽只看到了他的背影,看到那头色彩浅淡的金发被手工发绳绑起长而柔顺的细辫,无从得知那张让淑女们抛开了矜持的脸庞究竟能有多么英俊帅气。
无需再去多问,周围传来的各种交谈声便已然帮助奥黛丽补全了眼前这出戏剧的开端和发展。
“这场面可真难得,谁能想到他为了避开共舞的邀请,会混进小提琴乐队里?”
“不避开他难道还想直接拒绝?呵,一口气得罪这么多家族,就算是侯爵夫人也不会愿意帮他撑腰的。”
“哦,女神啊,我真不明白那几位小姐看上他哪一点了,能让她们那样执着于他的下一支舞!可他又不能同时和所有人一起跳舞!萨莉夫人该看好他的!”
“没准,侯爵夫人过一会就该回来宣布她的主权了……”
听起来,似乎是淑女们在争夺那位绅士的共舞权……奥黛丽没想到会在现实里碰上这样戏剧性的展开,不禁眨了两下眼,低声向康斯确认道:
“那位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先生,就是和洛森特侯爵夫人一起出席舞会的亚瑟·华生先生?”
“他可不是什么先生。”康斯很轻地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少许不明显的鄙夷,“会穿这种显眼的衣服出席伯爵举办的晚会,不就是为了吸引淑女们的目光……这只肤浅的雄孔雀现在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他狡诈的计谋得逞了。”
康斯,你该不会是在羡慕那位先生的异性缘吧?
奥黛丽失笑着摇了摇头,把目光从双手抱胸的贵族朋友身上移开,望向楼下备受关注的那个角落,忽然见那道纯白的背影抬起双臂,做出一个示意安静的下压姿势。
“很抱歉在愉快的舞会中途打扰到诸位尊贵的女士、小姐,各位可敬的先生,不过还请允许给我四分零十五秒的宽裕,真正结束这一段美妙而又折磨的中场休息时间……”
他的声音没有很响亮,却仿佛具备着某种吸引他人倾听的特殊魅力,奇异地压下了大厅内嗡鸣不绝的低声私语,使得醇厚而磁性的嗓音清晰流淌至每一个人的耳畔。
场中的气氛随着他的发言渐渐缓解了紧绷感,奥黛丽注意到康斯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困惑于周围人的反应。
或许他有段时间没有关注最近的流行风向了……奥黛丽这么想着,放轻了声音悄声解说道:
“他刚刚提到的四分十五秒,是近日上演的新版歌剧《剧院魅影》里,一段新编的男低音独唱时间,其中有句歌词就提到了"美妙而折磨的诱惑",我记得对应的主题应该是……对,应该是原作中男二号倾诉内心烦恼的片段节选。”
闻言,康斯的眉间松开了些许:
“《剧院魅影》?罗塞尔大帝的作品什么时候又出了新版改编,我都还没去看过……”
奥黛丽面带微笑地轻声带过这个话题,内心却暗自吐了吐舌头,心说她自己最近也因为过于沉迷神秘学和非凡者的世界,完全没有心思分给类似歌剧和赛马这样的娱乐活动。
要不是有贴身侍女安妮在马车上帮她恶补了近期的社交界流行话题,霍尔小姐现在大概也和她的朋友一样迷惑茫然。
在二人压低音量的交谈间,沐浴在宾客视线中心的那道身影已侧转了方向,让那张堪称完美无瑕的侧颜进入到他们的视野范围。
奥黛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随着呼吸一起停滞了两三个节拍。
她略显失礼地盯着那位本该是从未谋面过的年轻男士,看着他嘴唇开合地说着什么,却几乎没能听清哪怕半个字,彻底脱离了清冷旁观的“观众”状态。
直到舞厅内再度被嘈杂的议论声填满,奥黛丽后知后觉地找回平时的自己,重新敛好表情,正要补救之前的失态,转头却见康斯也是一脸古怪的、像是不小心咬到变质酸梅的神情。
难道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内容?想到这里,奥黛丽连忙开口确认:
“怎么了?刚刚那位先生说了什么?”
“你听到了吗,奥黛丽,他说自己无法做出选择,于是打算把抉择权交给命运,交给神灵,让舞会上的侍从配合他,为在场的女士小姐们提供伯爵珍藏的香槟之王;而如果有哪位手中的酒杯底部花纹和他所持那只酒杯的一致,他就会邀请那位女士或小姐和他共舞一曲。要我说,沃尔夫伯爵没道理同意这种小把戏,让舞会侍从配合拿出对应的成套酒杯不说,更不用提浪费好几瓶香槟之……”
康斯才把话说到一半,突然又硬生生刹住,咽回了嗓间——从大厅各个进出口涌现的那些鲜艳马甲的侍者就像一记抽在他脸上的耳光,响亮得让人眼前发黑。
“伯爵他……我知道了,一定是侯爵夫人与伯爵打过招呼,晚会不能一直这样没有秩序下去……”他加重了语气点着头,深信自己已经看穿了那个空长着一张好看脸蛋的小白脸,不会再被他充满迷惑性的外表所诱骗。
果然,眼见着除了那几名给出主动邀请的少女们,伸手从舞会侍者的托盘上接过优雅的笛形香槟杯,在场也有其他感到新奇的宾客、想要品茗伯爵珍藏的客人问侍者要了酒杯,而道出提议的当事人,则是优雅地笑着表示该让舞曲重新回归大厅了。
也不见他有任何表示,似乎是与亚瑟·华生混熟了的那队乐手便在颈边架好了小提琴,齐齐拉动琴弓,奏响了来自当代音乐大家的知名舞会组曲前奏。
凡是熟习各种上流社交场合的绅士淑女们都不会对这段轻松欢快、常于舞会开幕或中场间歇时流淌的旋律感到陌生。
“好了,奥黛丽,我认为我们可以走了,换个地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你应该也对接下来的展开不抱什么期待……”康斯回过头,正巧撞见少女从舞会侍从处拿到香槟酒杯的画面,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只是想试试沃尔夫伯爵珍藏的香槟口感,康斯。”没让气氛僵硬太久,奥黛丽一脸天真地点头强调,随后微微垂眸,似在专心观赏被誉为香槟之王的美酒中泛起的一串串气泡,“你知道的,我已经悄悄换下了舞鞋,今晚不会再和哪位绅士跳舞了。”
而且,在场有这么多位女士、小姐都拿到了酒杯,她也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运气能有那么好,正巧就从侍者手里拿到对应的杯子。
“如果只是为了香槟之王……那倒也没什么,别运气太差拿到和他一样的酒杯就好。”康斯松了口气,拧住眉头看向目光焦点的中心、那个一身纯白却更显优雅贵气的金发男人,看向立于他身后、手托以黑布遮罩酒水盘的红马甲侍从,从心底本能地涌上一股对打乱秩序者的反感。
隐约感觉出康斯对那位先生的不佳印象和偏见似乎已经深入心底,奥黛丽大致可以确定这种不喜的源头来自哪里——
“康斯,我想,那位先生应该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在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动之前,奥黛丽便忍不住出声为他辩驳起来,“萨莉夫人这么看重他,邀请他一起参加伯爵府晚会的理由肯定不仅是单纯因为外貌,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相信亚瑟·华生先生一定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但令她付出信任的理由却仅仅只需要那张脸——那张和爱丽丝小姐极为相似的脸!
康斯已经认定了那就是个仗着自身外貌优势、妄想混入上流社会的可恶混蛋,听到霍尔小姐的发言顿时忍不住瞪圆了眼,好心劝阻起来:
“奥黛丽,你怎么也开始为他说话了?千万别被这种男人骗了,他现在故意表现得这样有风度,有气质,目的不过是为了能够搭上像你们这样善良纯洁的淑女,像夫人们那样宽容温和的贵妇,好让自己过上优越优渥的生活。相信我,在和他熟悉起来之后,他一定会以各种理由向你讨要昂贵的礼物,讨要各种名目的金钱赞助,美其名曰‘借款’,然后当你试图让他还钱,他就找借口推辞……”
不,那位先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奥黛丽抿着嘴唇,闷闷不乐地浅酌了一小口清澈的酒水,只觉回味醇香悠长,芬芳甘甜的清新口感随着香槟气泡的碰撞与破碎,从舌尖口腔冲击到每一个味觉神经,转眼间便带走了那少许不被理解的烦忧。
没关系的,奥黛丽,这是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只有你才能够读懂的戏剧演员表,没有必要因此觉得沮丧……她眼眸微转,神情逐渐舒展,看起来就像是接受了朋友的谏言一样。
康斯觉得自己的防骗讲座起了作用,露出笑容正要再说点什么,此时恰逢舞会组曲前奏转入悠远、富有浪漫气息的和缓节拍,那道曾经吸引了诸多宾客专注倾听的嗓音再次响起,朗声宣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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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我要去寻找那位神秘的舞伴了。”
亚瑟·华生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舞厅的中央,站在华美奢侈的巨大吊灯下,高高举起手中那支晶莹剔透、被烛火映照得仿佛水晶质感的修长酒杯。
“或者,哪位手持金盏花酒杯的女士或小姐愿意主动上前一步,让我好看清您在何处?”
金盏花。
奥黛丽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还剩少许金色香槟的笛形长杯,复而缓缓抬眸,望向那几位露出遗憾、失落神情的贵族少女,竟一时难以确定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康斯只一眼便在她手持的酒杯底部见到了那朵该死的金盏花,顿时脸色一沉,就要把酒杯放到栏杆边上的桌台:
“走吧,奥黛丽,你没必要配合参加这种……”
“金盏花酒杯,是在二楼西侧的拱廊出口附近,对吗?”
那张精致美好的脸转向了他们,澄澈到透明的青碧眼眸仿佛暗含着绵绵情意,却又凛然如锋刃般地投射过来,单是气势就已震慑住了康斯,令他再也没能继续做完拿走酒杯的动作、说完未能出口的后半句话。
置身那道目光中的奥黛丽感受到的,就是有别于康斯的另一种奇妙体验了。
分明相隔足足十余米的距离,她却觉得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与他的微笑就像就近在眼前,似乎只要伸手,就能搭上那只示意邀约的宽厚手掌——
“这位美丽的金盏花小姐,您愿意在下一首乐曲的时间里,和我共舞一场吗?”
……………
舞会接近尾声时,奥黛丽在远离舞厅的休息室找到她的神秘学同好、格莱林特子爵,让他帮忙联络休和佛尔思。
格莱林特子爵满口答应下来,随后打量了面前的伯爵千金一会,突然神情揶揄地挤了挤眼:
“嘿,奥黛丽,听说你和那个帅到能把尼根公爵掰弯的大帅哥跳了舞,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浪漫的想法?”
奥黛丽停住动作,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冷静地指出:
“你身上的酒精味已经能飘出五米远了,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今天喝下超过自己平时酒量的事实吧?”
“额……看来是没有。”格莱林特子爵悻悻地摆了摆手,识趣放弃追问这桩八卦。
直到舞会真正结束,坐上返回自家的马车,奥黛丽才终于卸下所有镇定如常的伪装,毫无形象地把脸栽进座位旁的柔软靠垫,左手则是无声抚上腰侧,触碰那片不久前才褪去另一道体温的衣裙面料。
她缓缓闭上眼,在心底轻声默念那个似能牵起涟漪的名字,嘴角不自觉扬起了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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