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眠

    
    那辆银色的汽车如同一道照进地狱的曙光，带着无匹的威势从侧边楔入。头几个感染者断为两截，上半身翻滚着从车顶上飞了出去。
    连珏拉着郭琳琳向后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车前轮。她狠掐郭琳琳的双肋，对方吃痛，才松开了双手。
    深吸一口气，连珏从后面提着郭琳琳的衣领把她往后用力一扔，然后跑向已经变形冒烟的汽车首部。
    挡风玻璃上的裂纹密集到无法向内窥视，还有一只感染者匍匐在上面，折断的腰部随着它不住向内扒拉的动作，在引擎盖上晃晃悠悠。
    连珏飞起一脚踢翻了绕到驾驶室前感染者，伸手去拉门，发现被锁死。
    她趴在反光膜留出的一道缝隙上往里看，驾驶者被气囊稳稳地顶在椅背上，但是状态看上去并不太好。
    “嘿！”连珏敲了三声车窗：“你往边上靠点，我救你出来！”
    来不及给对方回应的时间，连珏两只手肘一刻不停地轮番地砸在玻璃上。横着的车身稍微阻碍了一番感染者队伍的行动，但当它们反应过来后，愈发凶猛的进攻让连珏完全招架不住。
    郭琳琳已经站了起来，丢了魂一般神游天外，好在连珏后退的时候，她还有跟着一起后退的意识。
    连珏拉扯着感染者们的队形，发现大部分都围在报废的汽车旁，不断地拍打着车身，如同一群没有罐头起子的饿死鬼。
    她瞟了背后的郭琳琳一眼，突然开始加速。
    郭琳琳根本没反应过来，马上便被拉开了距离。
    “不要，不要！”郭琳琳猛然间恢复了神智，惊惶地冲连珏大喊：“我错了，我错了，别丢下我！”
    可这苍白的忏悔无法起到什么效果，连珏消失在了前面的转角。
    郭琳琳边跑边哭，刚恢复了丁点的体力不一会儿便消耗一空，跪倒在地，听着身后的嚎叫声越靠越近。
    然后越来越小。
    又一次逃过一劫，郭琳琳挣扎了好久才转过头去，发现那个已经数不清救过自己多少回的天使，手里攥着两把滴血的剪刀往来时的方向跑去，只留下来一个背影。
    连珏的剪刀如毒蛇的牙齿，在行动渐渐迟缓的感染者群中掀起毁灭的波浪，一股股飞射而出的污血将她全身淋透，却依然熄灭不了那前进的决心。
    可能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她从不会欠别人任何东西。
    四五条胳膊的同时夹击让连珏不得不暂避锋芒，位置丢失之后，一路砍杀过来的气势也在减弱。连珏双臂已有脱力的迹象，四面都是围上来的猎食者，她开始疲于招架面前无穷无尽的进攻。
    用来理发的剪刀能坚持到现在实属质量过硬，当这简陋武装的寿命终结后，连珏被逼着背靠墙壁，却也来到了汽车跟前。
    驾驶汽车的人好像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她可以依稀听见里面的动静。
    但是视线所及之处早已没有空隙可供突破，更不可能奢求什么救援的时间。那些控制了病人行为的东西应该也知道，不趁着凉爽的时候为寄宿的躯体补充一些水分和能量，最先死亡的只会是自己。
    连珏别无他法，她径直朝着车头方向那两个并肩而来的感染者冲过去，提前两步蹲下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硬从它们之间挤了出去。
    她滚进了一滩破碎而黏腻的断裂肢体中，不敢做任何停留，推开眼前泛着难闻气味的各类组织，前胸紧贴着地面钻到了车底之下。
    后面追赶的感染者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措手不及，它们茫然地推搡着两个不给力的同伴，郁闷的样子好像要把它俩吃了泄愤。
    于是只好继续围攻汽车，窗户已经碎了两扇，车内之人绝命的呐喊甚至盖过了感染者的嚎叫。连珏躺在黑暗的中央，咬着牙齿，呼吸的间隔被她用不可思议的控制力给延长了两倍。
    剧烈运动后身体会自主地想尽一切办法获取氧气，连珏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的大脑无法得到心脏泵入的足量血液，意识模糊，身体麻痹。
    我尽力了。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就在她快昏迷过去的档口，一声鸣亮的汽笛仿佛从暴风雨中那散发着炽热光线的灯塔，从一切能感知到声音波动的器官被动地传入，唤醒了将要沉睡的神经。
    人的呼喝和故意制造出来的声响在耳边环绕，恢复过来的视觉接收到的信息是周围的那些鞋子在不断地远离自己，追向那辆不停轰油门的陌生来车。
    连珏又听见了男人之间的交谈声，其中一个比较熟悉，是杰西总监富有特色的国语腔调。
    “你ok吗？”
    杰西总监不顾地面的狼藉，伏下身体确认连珏的情况。
    连珏伸出手去。月亮已经上岗，太阳却仍不愿休息，自然光线在黑夜降临前的最后时刻回归到真实的深蓝。
    郭琳琳看见连珏被人从车底下救出来后瘫坐在地，撩乱头发遮住自己的脸，打算掩盖那可能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情绪。
    杰西脱下自己的工作外套包住连珏，直接把她抱起来，对郭琳琳说：“快走啦，天马上黑了。”
    路过废车里的获救者时，他问：“有没有问题？”
    那人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他怀里女孩的脸。
    杰西顿了顿，认真道：“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仔，是她救了你。”
    ……
    连珏醒过来的时候，确实引起了周围一阵骚动。
    她直起身子，面对着一双双警惕的眼睛，记忆才缓缓地加载出来。
    看环境还是在理发店里，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玻璃门上的血浆痕迹被保留下来继续充当凶煞的防护涂层，把手之间插进了三根笤帚用于加固。
    杰西走到她身边坐下，递来一杯水，声音比较疲惫：“好点吗？”
    连珏接过来，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发现全身的衣物都被换过了。
    “你朋友帮你的。”杰西指了指坐在她侧后方，不敢对视的郭琳琳。
    连珏没有什么表示，边喝水边听杰西费力地用他那储量可怜的国语词汇描述昨天的场景。
    阿斌载的那批顾客住的都比较集中，加上路况还算好，即使从感染者面前张扬地飞驰而过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杰西在和自己与郭琳琳分开以后在回理发店的途中碰见了返程路上的阿斌，于是果断坐着他的车赶来接应。
    连珏没有在追问杰西为什么要和自己分头跑，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于对面椅子上坐着的男人。
    “廖长……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连珏当真无比惊讶。
    廖长丰咧嘴一笑，眼神却没有丝毫庆幸或开心的意思：“谢谢你救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