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眠

    
    连心望着天花板，在饥饿无休止的折磨下，呼吸的频率自动放缓到了最低限度。
    他翻了个身，摸索到旁边的电筒，对准手腕推开开关。
    表上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半，连心抬起胳膊，手背搭在额头上。
    天知道这一夜有多么难熬，即将步入盛夏的时节，狭小而密不透风的空间里的闷热简直要把人体内的水分蒸干。身体像是在浆糊当中浸泡后又捞出来晾晒一般，干涩的粘稠包裹了每一寸皮肤，任何的运动都会产生挠心挠肺的不适感。
    赵林峰的鼾声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尽管这样，也让连心有些羡慕。
    他不禁又开始回味那天昏迷醒来一瞬间的感觉，其实不太好形容，但就是非常的清爽，精神前所未有的饱满。
    不管前一天经历了什么，再次睁眼，又是新的开始。
    一切的开始都是美好的，连心也挺希望自己每天都能体验一次这种美好。
    “几点了？”角落的沙发椅传来的声音严重嘶哑。
    “还早。”连心长呼一口气：“再睡一会儿吧。”
    “还怎么睡，都饿醒两回了。”沙发椅吱呀一声，赵林峰拖着步子在黑暗中走向连心：“我休息够了，你赶紧去椅子里再眯一会儿，天亮了主要还得指望你。”
    “不用，我坐着睡不着。”连心编了个无奈的谎话。
    “快去，地上那么凉，别生病了。”赵林峰轻踢了连心一脚。
    连心再叹一声，只得爬起来，坐进了散发着赵林峰体温与汗腺分泌物气味的沙发里。
    一阵??，一团火光凭空出现，照出了赵林峰疲倦的脸，和嘴唇间向下倾斜的香烟。
    连心咳嗽一声。
    赵林峰转过头看了一眼，沉默两秒，松开了打火机的按钮，顺手把烟取下夹到耳后。
    “忘了里头还有一个女伢了。”赵林峰吱吱地搔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妈的，上一次过这种日子，还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看起来挺年轻的。”连心答道。
    “呵，”赵林峰笑笑：“老家那会儿多穷啊，住着村里最破的泥巴房子，打个水要走好几里路。也是夏天，屋里热的根本呆不下去，我就爬到屋顶，睡在茅草上面，醒来总是一身被虫子咬的疱。”
    连心静静地听着，赵林峰顺着自己的回忆接着叙述。
    “你们年轻人根本想象不到那有多苦。我老娘为了照顾我们兄弟几个，落下了病根，在我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走了。”
    “那时候我每天给人家饭店买菜，扫地，挣的钱刚够活命。老娘最后几天突然说想吃柚子，我浑身上下连买个柚子的钱都没有，还是村长看不过去，借了点钱给我让我娘在走之前吃了顿好的。”
    “给我娘立碑的时候，我发誓自己必须要混出点人样来，于是重新回去上了高中，考了警察，才慢慢地好过了起来。”
    赵林峰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又发出一声自嘲的干笑：“可惜，人样子的标准一直在往上提，年纪大了以后，那股子冲劲也散了，半辈子过完，终究没什么大出息。”
    连心觉得赵林峰在等待自己发表观点，他想了想，评论道：“已经不错了，活着都不容易。”
    “你呀，真是……”
    赵林峰靠在墙上，他想起连心曾经对他讲过的家庭情况，不由得微微心疼。
    “等出去了，你怎么去找你妹妹？”
    “她在家里，”连心的声音忽然间非常坚定：“想办法回家就是了。”
    当卷闸门底下的缝隙开始发亮的时候，连心叫醒了在里屋小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徐瑾。这个姑娘非常明智地将睡眠当作收拾心情的手段，醒来之后虽然蓬头垢面，但至少眼睛恢复了神采。
    “对不起，我太累了，本来应该换你们去睡一会儿的，非常抱歉。”徐瑾低着头，她知道没有这两个人自己不可能还能看见现在的阳光，于是尽力地在口头上表达感激并进行承诺：
    “等这边通信恢复了，我会打电话给家人，一定给二位一个合理的酬谢。”
    “可省着吧，”赵林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饿都快饿死了还想那么多。”
    连心慢慢地拉起卷闸门，微腥的空气扑面而来，神经瞬间绷紧。
    目前的计划仍是回文大附小，那里虽说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东西，但是答应了别人的请求，对于连心而言，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而且如果不是被刻意引导，感染者群不会试图冲进高楼去搜寻猎食对象，那栋结构复杂的宽大教学楼在方圆几公里内算得上一个差强人意的据点。
    徐瑾知道这时候跟随是唯一的选择，于是积极地帮忙寻找店里能带走的物什，一番纠结过后，还郑重地用柜台里的笔给原本的店主写了个情况说明，保证事情结束后回来弥补他的损失。
    连心检视着背包，甩掉多余的念头。
    先保证自己安全，才有功夫考虑其他事情。
    他选择的路线与来之前彻底相反，想办法冲出校园后，直接闷着头往大路上冲。
    赵林峰认可了连心对于目前局势的预测。灾难来得突然又猛烈，而感染者又是随着人群移动的，大多数人在遇到危险之后，一定会往他们心中觉得最安全、最熟悉的地方逃跑。
    所以现在住宅区应该才是禁地，而四通八达，空旷开阔的公共区域相对而言显得危险性更小一些。
    朝阳初升，晨风温和得像是儿时母亲为自己挠痒的手。若没有那些晃晃荡荡，勤劳地消耗着肉体中为数不多的能量的感染者们，连心是真的希望好好享受一个清静的早晨。
    尽管经历了一整天的饥饿，他依旧要担负起为这支三人小队冲锋陷阵的职责。
    与这些病人的接触已不会让连心内心产生最初的紧张感，单调、重复，却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挥砍动作很容易让人产生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疲惫。
    在对付一个从侧边包围上来的三名感染者时，连心出现了失误，把后背直接送到了一个感染者眼前。
    多亏徐瑾英勇地冲上来踹了背后的感染者一脚，他才险而又险地从两面夹击中脱身。
    “休息一下吧，咱们绕了远路，着急不了。”
    赵林峰担忧地看着冷汗直冒的连心，即使是机器也要燃油提供动力，年轻人代谢快，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先给学长找点东西吃吧，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徐瑾表露出了与赵林峰相同程度的关切。
    “有点不对，”连心平复着呼吸，三个人躲在一个阴凉的街角，望着远处漫步的感染者：“这里不应该会有这么多的。”
    “要不，换条路？”徐瑾问。
    连心摇头，现在支撑他的只有脑中设下的目标，选择这条线路时，他已经考虑到了体能补充的问题，学校的侧门附近，有许多餐馆和小超市，只是一路走来，都是大门紧闭的状态。
    “我也发现了，”赵林峰拎着他的拖把矛左顾右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把很多疯子引过来。”
    说完三个人都开始认真听着附近的动静，沿着清冷的小街往前继续走了两百米左右，隐隐约约的尖叫声有一阵没一阵地从右前方传来。
    连心和徐瑾对视一眼，赵林峰疑惑：“有问题吗？”
    “地下通道的位置，”连心低声道：“我们也要走那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