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眠

    
    陈匡明因一次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而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揉揉眼睛，天已经明显地暗了下来，西方的云层颜色像是煮熟的螃蟹壳，看上去美满又幸福。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仍在熟睡的徐瑾的头，连忙把手收回来。
    结果女生反应激烈地猛然坐起，睁着茫然空洞的双眼看向陈匡明。
    “没事没事，”陈匡明摆手：“你接着睡。”
    连心回头看了看，把窗户摇下来一点，风灌了进来，置换掉车厢里的闷热气味。
    “还有多远？”徐瑾问。
    赵林峰把烟头扔出窗外：“如果没什么问题，再有十分钟就到了。”
    连心无法从后视镜中找到方文博的脸，原本喜欢活跃气氛的他一路上都沉默寡言。情绪上的变化是从他了解到女朋友的去向开始，身为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同性，连心切实明白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并且在很多时候都曾感同身受。
    方文博无疑是一个自信而积极的人，调整心态应该是他比较擅长的项目。连心这样想着，注意力放回到当前行驶的路段上。
    除了休息，连心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问题。他结合一部分从医院里得到的资料，自己把人罹患sabs的时期重新进行了分级。
    第一时期最为危险、最具偶然性。连心认为至少有半数感染者的发作是突然而没有征兆的，它们在这一时期的活跃性、攻击性和执着程度统统处于最高阶段，造成了最严重的损失。至于人从失去意识到被病原以不知名方式获得身体控制权这一时间段长短不一的原因，暂时只能笼统地归结为体质差异。
    所幸的是第一时期持续的时间很短，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大约只有一两个小时甚至几十分钟，在那之后感染者便会进入一种莫名的游荡阶段。它们似乎漫无目的，却又隐隐地有着一个朝向，而且感染者群体会相互吸引，越聚越多，乌泱泱的规模给还有思考能力的人带去很大的心理压力。
    连心也不知道这一时期会持续多久，因为他所遇见的感染者几乎都处在这种状态，感知到活人的存在它们会冲动、会追逐，但是在失去猎物踪迹后它们也会放弃，然后晃晃悠悠地渐行渐远。
    如果它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像电脑游戏中血条不空就不会停止移动的怪物一样，那可能所有人都会崩溃。还好，能量守恒定律依然适用。
    无菌房里的sabs患者在三天之后身体机能出现大幅衰退迹象，行动力才变得像是一个病人。可恐怖的是，将这个无法站立，只有张张嘴巴的力气的实验对象移到正常环境的室外，过了两天它又能站起来了！
    连心预测当感染者体内能量消耗到一定程度时，会进入一个衰朽时期。他们无法行动，威胁性虽弱但依然存在，病原那令人瞠目的生命力仅是想一想就让人胆寒。
    总结这些东西是连心舒缓压力的主要方法，他相信只要事情没有背离客观规律，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眼前又出现了二十来个左右的感染者队伍，赵林峰驾驶着车子试图从旁绕过，可在个急先锋勇猛地扑向车头的时候他不得不踩下刹车。
    这辆车来之不易，破拆防盗柜、在停车场像猜密码一样试钥匙花掉的力气，可不能被这些恶心的东西轻易糟蹋了。
    倒回到之前的路口，赵林峰直接把车开到了对向车道上，身为一个交警，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逆行。
    贺省知识产权局就位于左侧的转角内100米左右的距离，赵林峰没有拐进去，而是停在了岔口上，正在思考着什么。
    “我建议留一个人在车上，”方文博说出了这几个小时来的第一句话，他声音冷峻：“假如出了什么变故，也能及时接应我们。”
    赵林峰瞪了他一眼，但没有表示反对。
    连心左右看看，对方文博说：“我留下吧，你和赵叔肯定是要进去，剩下的人里会开车的只有我一个。”
    徐瑾忽然道：“我也留下来。”
    这把正要开口的陈匡明噎了个半死，他羡慕嫉妒地瞅了连心一眼，拎着他的包率先推开车门。
    连心也下车帮忙查探了一番周围环境，里面这条路比较幽深，路灯被层叠的树木枝杈所掩盖，一片片的阴影将地面切割得支离破碎。
    手机信号依然时断时续，连心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陈匡明：“最多半个小时要给我反馈。”
    等他们走后，连心把车掉了个头，关好四面窗户，坐在位置上开始沉思。
    徐瑾换到副驾驶座位，用手梳捋着齐肩的头发：“小雪真的很幸福，记得当初方会长追她的时候我还投了反对票，事实证明我的眼光的确不咋地，呵呵。”
    连心嗯了一声，没做其他回应。
    徐瑾抬眼看了看他：“你有女朋友吗？”
    连心的思索被打断，他沉默半晌：“没有。”
    “不太应该吧，你条件这么好，应该有追你的女孩子呀。”
    “……是有几个。”
    “要求很高，不将就？”
    “不是，”连心开始有些烦躁：“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徐瑾察觉到了连心的不耐，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不过看他一直皱着个眉头，想聊聊天帮他放松一下心情，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被嫌弃了？
    女生有些委屈地终止了谈话，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还没有正式感谢过你呢，我能坐在这里，全靠你和赵叔的帮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你自己的功劳是最大的。”连心淡淡道。
    徐瑾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那个，你为什么要反对欧瑞雪接受方文博？”连心冷不丁地想要接上刚才的话题。
    徐瑾促狭地回过头，却犹豫了一下：“嗯，我只说那时的感觉吧。”
    “方文博是那种很热衷于社交的人，他非常健谈，而且为人处世方面也做得滴水不漏，和辅导员，教务指导老师的关系都很好。”
    “这些当然是优点啦，但是我开始就挺担心小雪会被他吃得死死的。我跟小雪是高中同学，知道这个姑娘是个天真善良的人，方文博能说会道，甜言蜜语起来很难有哪个女生能把持得住。”
    “还有一部分因素……算了，当我没说。”徐瑾是个好姑娘，在背后论人是非让她有点不自在：“你问这个干嘛？”
    “方文博在车库抛下了我们，如果他在的话，你那几个姐妹说不定有生还的可能。”连心的话语突然变得尖锐：“你没有埋怨过他吗？”
    徐瑾脸色变了变，陷入了沉默之中。
    没有得到答案的连心摸着自己后背的细小伤口，向天吐出一口气。
    这时徐瑾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两句。
    “让我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