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眠

    
    走进被钢条和木板加固过的古朴铁门，连心大概了解了为什么那些人会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安置点。
    外面这条路是旧时代文湖风貌的写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民用建筑在周边随处可见，活动在附近的也多半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和不稳定的外来务工人员。可能与此地的现实情况有一定的关系，疫情爆发之后，这片区内清净的可贵便凸显出来，不觉间有了些暴风雪中的山洞般意味。
    知识产权局的外表秉承了年代的审美风格，一切部件均以实用性为主要标准：门就该结实，办公室就该宽敞，至于楼层，那时候还没有做成loft的能力。
    门口有一名医生打扮的人守候，每一个从门外进入的生物都会被他带到一个专用的卫生间进行消毒。性别在这湿冷的小房间里失去了概念，徐瑾死活不肯和几个大老爷们隔着一层篷布在脱得精光的状态下被消毒水冲洗，自然因为耽误了消毒间负责人吃晚饭而遭受了一顿训斥。
    “如果我们又出去了，每次回来都得这样？”方文博忍受着难闻的气味，向对面笼罩在白色防护服下，拿着水管对他无情喷射的工作人员询问。
    那人干笑一声作为回应，让人琢磨不透什么意思。
    赵林峰的情绪自从走进这扇铁门后便显得十分激动，连心他们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径直来到大门正对的小楼前，底下守卫的人放过了赵林峰，却拦住了其他的人。
    赵林峰迟疑片刻：“在下面等我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陈匡明不解。
    连心摇摇头，看向另外一边。知识产权局的占地面积非常小，总共只有两栋楼，日常办公用的那一栋用来暂时安置救援到此地的居民。楼高五层，这会儿走廊上探出了密密麻麻的脑袋，打量着楼下那一对搂在一起的青年男女。
    欧瑞雪被方文博紧紧地搂在怀里，发出压抑着的，小猫似的哭声。
    “你死哪去了你……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了……”方文博眼眶发红，有晶莹的东西在里头打转：“小雪，我，我……”
    “什么？”欧瑞雪抬起头，迷离的双眼看着他的情郎。
    方文博一咬牙，不顾一旁的陈洁芬虎视眈眈的目光，大声喊了出来：“我爱你，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欧瑞雪破涕为笑，居然大胆地踮起脚，和方文博吻在一起。
    哇！围观群众鼓起了掌，连日的担惊受怕积攒成心头的乌云，因此哪怕有一丝丝的美好展现在眼前，他们也会自主地欢迎和挽留。
    陈匡明搓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背过身去。连心的视线从陈洁芬阴沉似水的表情转移到整栋为方文博加油打气的人群上，不知谁起的头，“嫁给他”的三连音不停在回荡在这封闭的院墙内。
    陈洁芬实在看不下去，拉开了不争气的女儿，背后立刻传来了一阵不满的嘘声。管理人员这才出动，警告他们不要再发出噪音。
    方文博连忙对着未来丈母娘一阵缩头哈腰。连心笑着朝欧瑞雪挥了挥手，然后和跟着陈匡明一起迎上了从楼上冲下来的刘医生。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成天咋咋呼呼地闹腾，阎王都不想收你去烦他！”刘医生大力拍打着陈匡明的后背，开心得站都站不稳。
    “小连，你也没事，太好了！”可当他没有找到幻想中还会出现最后一个惊喜时，笑容慢慢变浅。
    “周护士她……没能坚持下来。”连心摇摇头，不给希望的种子一点生存的空间。
    陈匡明忽然就呜咽了起来，本就不甚好看的五官全部往脸的中间皱缩，模样凄惨无比。
    “对不起哥……我没用，我没保护好她……”
    “不怪你，不怪你。”刘医生抱着陈匡明的头：“我们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咱们得相互支撑着战斗到最后一刻。”
    陈洁芬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微笑。
    她拍了拍连心的肩膀：“真高兴你没事，我这终于是放心了。”
    “院长您没事，我也很高兴。”连心同样微笑着点了点头：“附小的其他人，都还好吗？”
    “都在上头呢，待会儿可以过去打声招呼。”陈洁芬脸色轻微地变了变：“除了那些去拿食物的，他们都……”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连心轻叹一声：“还是挺抱歉的，没能帮上您的忙。这种时候，还是警察同志们更靠得住。”
    “别这么说。”陈洁芬苦笑，面上滑过一道阴郁的影子，当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时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连心看着和欧瑞雪牵着方文博的手靠近身边，打趣道：“怎么样，没骗你吧，我把这家伙给你带来了。”
    欧瑞雪羞涩地笑着：“谢谢学长。”
    她好像觉得这样感谢有点不够力度，准备上前拥抱一下连心，被方文博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谢谢学长。”方文博代替完成了这次熊抱。
    徐瑾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这里的欢聚场景，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首先注意到后方动静的人也是她，一阵急促的呼唤从行政楼楼上一直追到楼底。
    “老赵，你这是干什么老赵！”
    连心转过身，看见赵林峰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楼梯口，那身影沉重得像是背了一座山。
    “老赵，”一个剃着平头，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衬衫警服的人抓住了赵林峰的肩膀：“你别冲动，这事越急越坏，明天一早我找几个兄弟和你一起过去。”
    小男孩呆呆地看着赵林峰，小脸上颤动的不安与惊慌让人心疼。
    “我等不了。”赵林峰打开对方的手，快步朝着连心一行人走来。
    连心担忧地看着赵林峰，他现在周身不断向外散射着浓郁的负能量，害怕轻轻一碰，就会引发后果难料的爆炸。
    “我儿子，麻烦你们帮我看一下。”他的声音嘶哑到几乎认不出来。
    “你要去哪？”陈匡明吃惊地问。
    “我老婆还在家里等我。”赵林峰朝连心伸出手。
    连心没有过多犹豫，把车钥匙放进他手里。
    “无论如何你都要回来，”连心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多想想这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