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眠

    
    “这里可以吗？”
    “可以。”
    杰西瞪着眼睛，努力依靠后刹车灯发出的微弱红光分辨后视镜中的路况。
    “行，抓紧点。”
    连珏快速推开车门，观察了一番周围情况后，绕到驾驶座窗前。
    杰西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和连珏握了握：“靓妹，要好好的。”
    “你们去哪？”
    杰西看了眼副驾上陷入沉睡中的阿敏店长，苦笑：“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要不留个手机号？等事情过去，如果我还留在文湖做事，一定给你留一张超级会员卡。”
    连珏笑笑：“保重。”
    黑漆漆的车身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滑行，如同墨池中的一尾乌鱼转瞬不见。连珏伏低身体，因为那些若有若无的嘶嚎在她下车的一瞬间便开始随机播放。
    郭琳琳学着连珏的样子蹲下身，但眼睛仍望着汽车离开的方向，呼吸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下来干什么？”连珏冷冷发问。
    “我不想回家。”郭琳琳没能绷住，开始啜泣：“阿玉，我不要回家。”
    “是嘛，”连珏转过身子：“再见，祝你好运。”
    郭琳琳难以置信地看着连珏干脆决然的背影，干涸的泪痕再一次被汹涌的委屈填满。她蹲在地上把自己收缩到极限，那些丧钟般的哀鸣在周身环绕，好像有一只冰冷干枯的手从后背攀附而上，于颈侧慢慢攫紧。
    这附近看似安静，实则危机四伏，郭琳琳再度回神的时候，已经有急迫的感染者拖着步子前来查探。
    她挂着满脸的悲伤被本能驱动着前进，对环境的陌生让她很快就陷入困境。大路的尽头影影绰绰，她不得不沿着一段向下的斜坡进入小巷，经过的商铺无不大门紧锁，无情地拒绝了她一颗渴求庇护的心。
    郭琳琳在一家宠物店门前停了下来，两扇玻璃门间不同寻常的开合角度似乎正散发着强烈的希望光芒。
    都是你自找的，你有什么资格埋怨，没有人会再帮你了。
    郭琳琳咬着牙，内心激荡翻涌。
    我不想被那些恶心东西吃掉，我不能变成它们中的一员，我要活下去，我一人也可以！
    她靠了过去，伸出手去推门。突然，一道迅捷的黑影从脚边飞速掠过，抢在她之前钻进了宠物店内。
    郭琳琳惊叫一声，随即立刻用手背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尽管如此，产生的动静也足够引起注意，郭琳琳明显地听见里屋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并且快速地向门口靠近。
    郭琳琳用力关上门，连连后退，可还没等她转身，一直苍白的大手就握住了门把。
    她站住了，对面的人显然也愣了好久，才拉开门小声喊道：“快进来，外面危险！”
    附近的唯一光源是二十米外的一盏路灯，尽管如此，郭琳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门内的少年。
    “有吃的吗，随便什么都行。”郭琳琳还没进门便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
    “有……有点面包，”被一双冰凉小手紧攥的感觉让李恒朝感到短暂的慌张：“别急，我给你拿。”
    他挂上锁，呵斥了方才引发骚动的黑猫一句，领着郭琳琳进到宠物店里间。
    “呀，怎么是你！”
    可能是郭琳琳的吃相太过奔放，李恒朝居然端详了很久才发现眼前之人居然是自己一个年级的同学。
    他顷刻间异常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一个人吗？出什么事了？我能帮忙吗？”
    郭琳琳顾不上理会，她从来不知道这样一条曾经不屑一顾的廉价袋装面包会如此美味。
    李恒朝见状只好掏出自己的水壶，倒了一杯盖递过去。
    清水润滑了食道和口腔，让郭琳琳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你住在附近吗？”
    “对啊，就后头那个小区。”
    郭琳琳停止咀嚼思考几秒：“能不能让我借住几天？不会麻烦你太多的，吃的我会去自己找。”
    “啊？”李恒朝惊得直挠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呼吸渐渐加重。
    “可以吗？”郭琳琳平静地看着对方，长长的睫毛因为久未打理有些上翻，不用故作姿态，便有楚楚可怜之感。
    “额，只要你不介意……应该没有问题吧。”李恒朝嘴上如是说，却挂着一副犹豫为难的表情。
    “你家里……只有一间房吗？”
    “不是，有两间的，没事，我把我房间给你，我和我奶奶挤一挤。”
    “不用，那太不好意思了。”郭琳琳低着头把水壶盖子还给李恒朝：“我打地铺就行。”
    “那可不行，我奶奶会骂我的。”李恒朝坚决摆手。
    面包的分量并不太多，郭琳琳吃完之后，气氛开始混入了些许尴尬。
    郭琳琳的害羞情绪随着食物转化的能量输送到身体各处。她坐在店里唯一的凳子上，弓着身子，把头埋进胳膊之间，光泽的梨花卷发披散下来，因轻微的油腻开始有结成一缕一缕的倾向。
    “你……额，是怎么到这来的？”李恒朝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连珏也住在后面吗？”郭琳琳问道。
    “是的，你想去找她吗？可是，她很久都没有回去了。”李恒朝靠在一个猫爬架上，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郭琳琳手背支着下巴，用斜向上45度角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李恒朝摇了摇头。那只黑猫跳上了爬架，冲着李恒朝喵喵直叫。
    它的抱怨没有被搁置太久，李恒朝从包里拿出一袋猫粮，在地板上倒了一些喂给它。
    黑猫开始咔哧咔哧地进食。期间有个游荡的感染者和一辆来路不明的汽车经过，除了黑猫在每次外头出现动静的时候会钻到爬架底下，店内的两个人却像是被定身了般一动不动。黑暗的房间，危险又安全。
    等到黑猫吃完，李恒朝走到门边开锁，并把门开启一条缝，黑猫便配合地蹿了出去，沿着墙根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喂它？”
    郭琳琳站了起来。李恒朝在那句话出口之后变得沉默寡言，他招手示意郭琳琳跟上自己。
    重新打量这个男生，个子很高，其貌不扬，留着最土最平常的短发样式，有点驼背，不戴眼镜的时候眼睛显得特别小。
    郭琳琳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用同情或惋惜形容不准确，是多种无奈感受的混合体。
    “她好好的，活蹦乱跳，而且刚才已经回去了。”
    郭琳琳轻声开口，却像是从背后射了李恒朝一箭。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不信的话，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郭琳琳的胳膊忽然被一把拉住，接着手臂上传来的牵引力让她的双腿不自觉地大幅迈动，夜晚的风吹在脸上，使自己不由得眯起眼睛。
    李恒朝一个人带着两个人跑了十分钟，来到小区的侧门附近，值班的人看见这小子牵了个陌生姑娘火急火燎地往里头撞，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放他们通过。
    “刚刚连珏回来了吗？”
    李恒朝急迫地向对方求证，声音很大。
    “你小点声，我这边没见外人来过。”
    李恒朝闻言，继续拉着郭琳琳在保安巡逻队诧异的目光下狂奔到一栋住宅楼前，用最后的体力上到三层与四层之间的转角。
    那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前，戒备的架势来不及转换，相当程度的惊讶让她嘴巴微张，在李恒朝却显得如此可爱。
    “你回来了。”
    李恒朝放开同样喘不上气的郭琳琳，在平复了将近一分钟后脱口而出一句废话。
    连珏的视线在他们两个的脸上来回转移，最后伸手指着门口地砖上一块灰扑扑的垫子问：“这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