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眠

    
    李恒朝一个箭步上前抓起那块垫子藏到身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没出什么事吧？”
    连珏这会儿盯着郭琳琳看，郭琳琳也没有再躲避，平静地迎合着她的视线。
    “没事。”连珏在身上摸索一会儿，掏出了钥匙。
    “进来坐会儿吧。”
    李恒朝的小眼睛撑大了一倍，这好像是连珏第一次邀请自己进到她的家里。
    他连忙跟上，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回头一看，郭琳琳依然站在原地，像一只被族群排斥在外的小马。
    “怎么了？”
    郭琳琳摇了摇头，伸手取下他手里的坐垫：“我在门口坐着就行。”
    “不是，为什么呀？”李恒朝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的根源，他的头在连珏的背影和郭琳琳两边来回旋转，试图在这无谓的摇晃中想出一个破解的办法。
    “让她也进来。”
    连珏的干脆使李恒朝长舒一口气，见郭琳琳没有行动的意思，他直接将她拽进了门。
    这是郭琳琳第一次来连珏家里。她不留痕迹地四下打量着，房间装修风格古旧，客厅里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自己完整的轮廓，令她微微失神。
    李恒朝跟着连珏走进厨房，看她打开一扇扇橱柜，里面满满当当地塞着花花绿绿的包装食品。
    “不，不用了，我吃了饭的……”李恒朝帮连珏把一袋50斤的大米移开墙角。
    “我没吃。”连珏拿起锅，伸到龙头下接水。
    开启的龙头发出压力紊乱的咕噜声，半晌才有涓细的水流滑落而下。
    “对，你得存点水。”李恒朝一拍脑袋，冲进卫生间，把脸盆在淋浴头下依次排开。
    郭琳琳靠在厨房和卫生间夹角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左边是油脂的爆响，右边是水花的轻鸣。
    连珏在煎荷包蛋，这种不耐储藏的食物最好先拿来开刀。她煎完了冰箱里所有的存货，装在一个汤碗里，淋上了满满的生抽。
    随手抓了一把筷子，端着碗走到餐桌旁坐下，属于动物蛋白的浓香填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李恒朝呆呆地看着连珏一口蛋一口榨菜地进食，不由得直咽口水。
    “坐过来。”连珏吩咐。
    李恒朝端庄地坐在连珏对面，她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了她吃东西的模样，不过咀嚼的声音顺利地传入耳内，轻轻的吧唧嘴听得李恒朝眯起了眼睛。
    “吃点。”
    一双筷子顺着滑了过来，李恒朝接住，不过没有用来夹碗里的蛋，依然撑着脑袋眯着眼睛看连珏吃东西。
    连珏吃到第三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看着没食欲？”
    李恒朝怵然一惊：“不不不不是……”
    “去叫那人过来吃饭。”
    郭琳琳在他们吃东西的时候自动走到了阳台上。李恒朝望过去，小心地开口：“你们俩，闹矛盾了？”
    连珏横了他一眼，李恒朝立刻乖乖地溜下桌，花了十分钟把郭琳琳带了过来。
    吃饭的时候两个姑娘全程无交流，一切举动都是为身体补充能量服务。李恒朝怕她们口里腻，切了一盘苹果佐餐。
    倒是连珏不同寻常地问了自己很多问题，问学校，问周边情况，问政府动作，李恒朝感觉这几个月和连珏说的话都没有这会儿多。
    “你说之前还有警察每天在附近巡逻，后来都撤走了？为什么，有什么消息？”
    “物业通知是说事情突然恶化，全市的治安力量要集中起来将病情泛滥严重的区域各个击破，所以有一段时间需要依靠居民自身的力量，团结起来什么的。”
    李恒朝说道：“这其实也能理解，咱们小区都有很多人发了疯在下面乱跑，逮谁咬谁，后来还是保安开车把它们引到地下车库去，情况才好一些。”
    “有没有在家里发作，暂时在屋里没有出去的？”连珏靠着椅背。
    “有，我那单元顶楼的刘爷爷，好像是不行了。物业之前也组织过队员上门排除这些隐患，但当天下午就出事了……后来就此作罢，只能警告我们离那些很久没有动静的住户远一点。”
    连珏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郭琳琳很自觉地把碗筷收拾好，挡开李恒朝的自告奋勇，进厨房准备清洗。
    “你是怎么碰到她的？你在外面干什么，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连珏直视李恒朝的眼睛，神色严肃，李恒朝最受不了连珏这样看自己，声音中有点轻微的委屈：
    “我总待家里也无聊吗，奶奶每天唉声叹气，我也劝不好她，就每天出去转两圈，也只是在附近。”
    “其实主要原因……你记得两年前放在小区那个超市门口的小猫吗，你蹲着看了它好久，最后也没有抱回家。后来不是被老板收养了么，可前阵子老板关店回家，没有把它带走，我就，每天过去喂它一点吃的。”
    李恒朝观察着连珏的神色：“吃拉面的旁边不是有家宠物店吗，门没锁，还有好多猫粮在那里。”
    “你在那里碰到她的？”
    “是的。”
    连珏摇摇头：“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每天喂猫？”
    “啊？我，我先这样过着呗，这么大的灾难，高考不知道要延到什么时候。”李恒朝沉默片刻：“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连珏没回答，李恒朝心里知道其实她也没有想好。
    “我……”他看着连珏在饱食过后微微疲倦，却有隐忧绕眉的模样，忽然间胸中有一股冲动，裹挟着他早就想说的话正蠢蠢欲动。
    “不管你想做什么……”李恒朝涨红了脸：“我都，我都会……”
    郭琳琳登时出现在厨房门口，冲着两人喊：“停水了！”
    这好像是一声预告，慢慢地，相邻的楼栋传来失望、惊慌的议论与抱怨，让连珏想起了每次月考完，走在教学楼走廊里的感觉。
    李恒朝跳了起来，冲进卫生间拧开每一个水龙头试图挽回每一滴即将回流的生命之源。郭琳琳茫然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沾满泡沫的洗碗巾。
    连珏回到房间里拿来冲了一些电的手机给米清水打电话，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南安区，可能都停了。”
    李恒朝握拳猛击墙壁，发出一声肉痛的闷响。
    连珏瞥了他一眼，走进卫生间。地上摆着的脸盆是连心的，此刻才接了不到一半的水量。
    “我最后跟你说一次，回家去吧。”连珏转头看着郭琳琳：“你不答应也行，我可以提供你地方住，但是不能用我家的水，不能吃我家的东西，如果被我发现你违背了我提的条件，那么我会赶你出去。”
    李恒朝震惊地看着连珏的侧脸：“为什么啊，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郭琳琳竟然在微笑，她轻轻地摸着自己油腻干结的头发：“我走，阿玉，我对不起你，以后有机会，再来回报吧。”
    远处滚滚而来的长鸣让在场的三人神色各异，李恒朝冲到窗边，不是幻觉，防空警报的声音像一个垂死之人的呐喊，清晰而绝望。
    在这个时候忽然来临，它预示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