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轰隆的枪炮声响了很久。
电视剧里道具模拟出的爆破音效,去掉那些不知所谓带着声调变化的尖啸,再将分贝数降低一半,差不多是连珏听见的感觉。
玻璃一直在震颤,遥远方向上产生的余波让整个文湖市静默了下来,就连往常始终有人值守播报消息的电台都停工了,频道里只留下了预设的背景音乐。
不知多少人一夜无眠。当连珏感受到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拂过眼睑时,她没有理由继续留恋自己柔软的床铺。
走进卫生间,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的是连心的脸盆,天蓝色的盆中盛了小半盆水,平静地凝滞着,仿佛来自于不知名的某个世纪。
靠着墙,连珏盯着脸盆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拿起自己的漱口杯,舀了小半杯慢慢地刷起了牙。
楼下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喧哗,好像是业主正围着物业工作人员们正在讨论着什么。
连珏只瞥了一眼,便开始收拾屋子。
家里的食物种类还是有些单一,她对着塞满储物柜的海量饼干无奈地叹口气。这些都是连心买的,而且品牌绝大多数是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种。只是他可能不知道,在自己十二岁那年吃了一种新口味的饼干被恶心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尝试过了。
饮用水的问题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连心在上次回来的时候可能把整个超市的水都搬到了家里,餐桌后的挂着的国画下面堆了十几箱,占据了爷爷留下的酒柜的空间。
规整的过程中敲门声响起。“你好,请问连国惠在家里吗?”
是物业的人,连珏放下笤帚,打开了门。
“额,业主不在吗?”
“有什么事?”
“是这样,”物业人员愁容满面,身后跟着两个神色焦虑的保安:“我来征集一下3栋业主们的意见……你能代表业主吗?”
“可以,你说。”
“这情况眼看着越来越糟,多恐怖啊,文湖居然有一天会被炮轰!具体什么情况我们小老百姓不知道,但也明白日子是真的要过不下去了。”物业递给连珏一张单子:“咱们这些人,家里都是有老人孩子的,缩在这个小区里,成天记挂着他们都无心工作。”
“昨天公司里开了会,最后列出了两种方案,第一种是咱们包一辆大巴各回各家,各位业主们请多多保重,我们已经仁至义尽;第二种,其实是早上你们有些业主提出来的,说业主们合起来凑一点报酬,让我们继续坚守岗位,保障小区环境的安全。”
物业盯着连珏过分年轻的脸,叹了口气:“我们的要求都在上面了,当然内容方面最后可能有变动,但大致思想不会变,就是你们继续雇用我们提供服务,等于把物业费换成了咱们现在缺乏的东西……后头有写。”
连珏粗略浏览一番,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如果同意,发条短信到最后面那个手机号上,备注业主名和户号。”物业阿姨继续叹气:“你家大人呢?”
“好走。”连珏以正常速度关上门。
把这张单子拍在鞋柜上,她回到客厅处理之前没做完的事情。电话响了,是座机电话。
看了看来电提醒,连珏接起来:“怎么?”
“阿玉,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小学三年级以后,连珏就再也没听过李恒朝如此无助的声音。
“说话!”
“奶奶……奶奶她……”
“等我!”
连珏跑进自己房间,从床头柜底下拿出一根甩棍下了楼。
李恒朝住在小区的边缘,连珏没戴口罩,湿润的空气不住地侵入鼻腔,保安警告的呼喝被她甩出几十米。
他家的门没关,门口站了一个带着防毒面罩的邻居。连珏挤开他冲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李恒朝涕泪横流的脸。
他背靠着门,像一只虚弱的蜘蛛,看见连珏之后发出了一声类似驴子的叫唤。
背后的门不断地被什么东西撞击着,伴有短促的干吼,从声音的质感可以分辨出来自于一名年长的女性。
李恒朝的身体随着冲击一起一伏,他捂住脸,不想再继续暴露自己崩溃时的可怜样子。
郭琳琳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菜刀。她注意着连珏的表情,把手放到了背后。
“门锁了吗?”连珏走过去,轻声问。
李恒朝微不可查地点头,连珏拉着他让他站直,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你房间去吧,这里交给我。”
李恒朝闻言把捂脸的手移开,剧烈的感情波动让他的五官组合略微变形:“你要干什么?”
“让奶奶舒服点。”
连珏径直朝厨房走去:“你那捆泡菜缸子的绳子呢?”
“那是我奶奶!”李恒朝吼道。
连珏冰冷地回头,李恒朝接近失控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这个模样太熟悉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怎么能忘呢,每一次向她告白,收获的都是这样的回应。
可是她忽然笑了,那个笑也是如此的熟悉,一时间李恒朝仿佛陷入了混沌的梦境,天使戴着两张面具,正在以逐渐加快的频率来回切换表情,家中的陈设缓缓地被刺眼的白光覆盖。
有人把他拉到了一边,有什么东西从身边快速经过,刮起一阵风。
奶奶干朽的低吟带着浓烈的不满,但很快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房间里的动静随之消失。
李恒朝贴着墙缓缓地滑倒下来,哭泣已经做不到了,极致的心痛是一种空虚的状态,觉得自己只剩一副空壳,在这茫茫的空间中飘飘荡荡,延展,然后碎裂。
有一只温暖的手从背后附上了肩头,这只手把李恒朝拉回到了地面,所有的感知一一归位,汹涌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他用力把这只手的主人拉进怀中,狠狠地抱着,放纵地抽噎。
奶奶的挣扎对连珏来说并不吃力,将奶奶绑在她经常坐的那张藤制躺椅上,连珏伸出手,摸了**奶的额头。
等李恒朝的哭声渐渐低下来,连珏才走出去。毕竟是他最亲的亲人,该怎么办还是得尊重他的意见。
郭琳琳见连珏出来,轻轻地呼了口气,拍了拍李恒朝的背。
“奶奶突然就变那样了吗?”连珏目光平静地看着呆滞的李恒朝,只见他像是被踩了触须的蟑螂一般弹了起来,冲进了房间里。
“现在怎么办?120都没人接电话了。”郭琳琳理了理头发,洗发水的香味很重。
连珏径直走向房门口,停了一会儿,又折回来坐在沙发上。
“他真的很可怜,我才知道他爸妈早就离婚了。”郭琳琳低声说:“他奶奶昨天还好好的……”
连珏摇摇头:“不用你提醒我。”
手机响了,是王鹤。他这通电话能从成千上万的串扰电波中连接到自己的手机殊为不易。
“阿玉啊……”
“什么事?”
“还好不,听说你家那边停水了,生活方便吗?”
“你要干什么?”
王鹤坐在别墅的露台上,打量着着外面正忙碌建设的工人,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自嘲一笑:“怎么了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没别的,想邀请你来我家这边散散心,不管是不是他妈的世界末日,人总还是要保持一个好心态吗,考虑一下?”
“不用,我这边挺好的,谢谢你。”连珏淡淡道:“有别的事吗?”
“是吗,真遗憾。”王鹤皱着眉头咧着嘴:“有人可能会失望的。”
连珏一凛:“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停顿一会儿,传来一阵微弱的喘息。
“阿玉……你能来陪陪我吗?”这是米清水成绩退步200名以上才会出现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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