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连杰脸色微红:“我,我有儿子了……”
“砰……咣当……”
这次声响更大,连帐外值守的卫士都忍不住交换眼色,这父子俩干嘛呢,打起来了,要不要劝架啊……
霍远已经得知霍连杰无法生育是旧日情敌的戏言,一颗心落地后确实憧憬过含饴弄孙的怯意,却没想到这么快!一激动站了起来,腿磕在几案上,还给碰翻了。
“何日出生的?何人家的姑娘?你怎么不多照顾几日,起码出了月子再过来!哎,你个瘪犊子就不知道早日写封信过来说一声吗!……”
霍远一激动,骂人的话也出来了。
霍连杰还来不及回答,霍远眼珠一动,指着他:“你老实说,是不是齐家丫头?”
霍连杰咧嘴乐了。
“难怪你愿意付给陈帝好大一个便宜,原来是换女人一个安稳。”霍远总算捋清楚所有关系,再次看向霍连杰。
“父母尚在,私定终身。这是家事,自有你母妃收拾你。不过谁又允准你欺瞒上峰,私自跟陈帝立约,这公事,本将军就不得不管一管了!”
霍连杰一听不妙,忙俯下身去以示诚心悔过:“大将军明鉴,事急从权,且在下在北地军中并无实职,要禀报也是同皇上和兵部禀报。”
霍远冷笑:“你报了吗?”
“报了,皇上允我修整数日,回京待命。”霍连杰暗笑,大燕幅员辽阔,需要防守的地方多了,除了北地,还有西南,东南,他还愁没地方去吗?
“皇上仁慈不处置你,你就拿我大燕军纪视若无物吗!来人啊!”
霍连杰感觉屁股一紧。
两名守卫进来,带进来一股凉风。
“霍连杰枉顾军纪,目无上官。拖出去,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是!”虽然疑惑,但在这里,在北地,没人质疑霍远的命令。
霍连杰被拖出去了。先是“大将军饶命……”的乱喊了几句,又喊“你们轻点啊……”
霍远一拍巴掌,这么简单把他拖出去了,他还有好多话没问呢,这可怎么办,他着急啊……
落日余晖下,马儿悠然的走在不知通往何处的一条古道上,铃声清越。
胡书年忽晃着马鞭,并不真的落下,随着马车的节奏,头也一点一点的。随手捂住一只蒙头飞来的小飞虫,不满道:“我说丫头啊,你需要马夫,随便哪里都可以找到,就算不愿出钱,后面跟着的十个里面随便拉一个也算物尽其用,你何苦按住我一个苦命老叟拼了命的压榨。在下可是侠盗啊!”
齐悦然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你若能甩开后面十人,我自然放你自由。”
“若不是你母子拖累,甩掉他们易如反掌!”
“你是不是还欠我师父人情,我好心给你机会偿还……”
“停停停,我是欠了你师父一个人情,你要我回报几次啊,没完没了啊?”
“活命的大恩,还多少次都不为过。罢了,这算最后一次,只要不让那姓霍的找到我,就算你还清了。”
“你们两口子的事,我夹在里面算什么,孩子都有了,你还矫情什么?”
“哼,我是他想弃就起,想要就要的人吗!其实我看师父过的就挺好的。”
“你师父可没带着这么一个‘肉包子’。”
“包,娘,包。”齐承志听到重点字,晶晶亮的口水不由自主留了下来。
“出息!”
……
霍连杰在北地见过霍远被打了军棍后,修养了几天,趴在马车上火速会京面见燕帝,将近来发生的事,声泪俱下陈述一番。
萧允一听他答应了陈源的那个条件,当即龙颜大怒。若不是吕沉拦着,怕是旧伤之上又添新伤。这也是他急着回来的一个原因,一罪不二罚。若等屁股上的伤养好了再来就迟了。
之前他外出返京,萧允定要设宴款待,今次不仅免了这一项,还把他宫城内骑马的特权给免了,作为惩罚。
他颠簸了一路,最后还多亏陆岭指了两个小太监左右架着他出宫了。
不过王府之内,总还是认他这个主子的。他吩咐下人们备好酒菜,等待贵客登门。
如今的吕沉更胜往昔,这就是守在天子身边的好处。做出成绩,都被上面的看在眼里,升职便也格外频繁些。当然做的不好,倒台也会很迅速。
总之,天子近臣是个高风险高收益的行当。
夜色下来之后,吕沉一顶小轿而来。无须提前约定,这是默契。
霍连杰歪坐着,将两个酒杯倒满,看着迈步进来的吕沉,端起一杯:“我让你失望了,先自罚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吕沉坐在他对面,也端起酒杯,但是没有喝:“我确实下过令杀你。”
霍连杰一耸肩膀:“我不是说了吗,没死,让你失望了。”
“哼……”吕沉气闷喝了酒,“我居然以为,你是在道歉。”
霍连杰:“当然,我确实让你们都失望了。不过,我不后悔。”
“从军七年,习武十六年,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吕沉啊,你不觉得我很有智慧吗?”
吕沉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狡辩若能将他说服,也是一种能耐。
“北地军一旦成为霍家军,我不知道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齐瀚。所以,你就当我是自保吧。”
吕沉一怔,筹谋一思量,再抬头面露嘲讽。“原来如此,霍世子之谋,竟远超我等。佩服。”
“吕沉,我挺怕死的。所以,你帮我吧。”霍连杰一脸认真。
“怎么帮?”
“帮我安排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
吕沉一笑:“好啊,东南水匪倒是有抬头之象,你去不去?”
“东南……”霍连杰眯眼,“你是认真的?”
“北地你自绝出路,西南有正副两位大将军,只剩下东南了。不然,你就留在天子脚下掌管御林军。不过我猜你是不愿的,拴在了这里,你那女人定然不肯。”
霍连杰伸出大拇指:“还是你懂我。行,东南就东南。不过我要过些日子再上任,我女人跑了,我得先去追回来。”
“瞧你那出息,不就一个女人吗!”
“不止,还有个儿子。”
“你……”吕沉讶然,张大了嘴巴。
“嘿嘿,很意外是吧。”霍连杰抱拳道,“先替我儿子谢过,没有你的算计就没有他。待哪日可以带他进京,当面叩谢大恩!”
吕沉脸色发青,所以,他和司马折算计齐悦然唯一成功的那一次,反倒成全了他们!
“霍连杰,你可以闭嘴了。”
……
江南某小城,风和日丽。齐悦然身着素白布衣,一手牵着个脚步蹒跚的幼儿,一手拿一把小巧羽扇遮阳,缓步在人流如织的街巷中。对面走来之行人,见之侧目,唯恐避让不及。
倒不是这两人形容可怖,实在是身后不远处,两列持刀大汉不紧不慢缀在后面,一看就不好惹。
齐悦然几乎已经习惯了,话说狐假虎威这种事,她前半辈子未曾尝试,眼下做一做也好,人生在世,所有事都要尝试一番啊。
这几个人,甩也甩不掉,买东西还抢着付账,那就先留着吧。胡书年实在受不了跑了,她手头上一时有点拮据。
“娘,娘,要那个。”齐承志指着路边小吃。刚出笼的包子,香气四溢。
齐悦然恍若没听见,脚下没有停顿,拉着孩子慢悠悠走过。
后面跟着的大汉已粗声粗气道:“老板,来几个包子,快!”
齐承志如愿吃着包子,不忘对后面几人报之以甜甜一笑。
……
猴三儿背着个包袱,七拐八绕找进一间客栈,环视一圈,很容易便找到目标。无他,只因相邻两桌坐的都是看起来十分彪悍的汉子,那种坐卧皆有度的无形气势,很容易让人分辨出他们的来历。
“头儿,你这一次换一个地方,这不是难为属下吗?”猴三儿坐在空位,一边接下包袱,一边抱怨。“这是公子还有两位将军写给你的信,陈小国舅的珍珠,袁帮主的金锭,沉死我了。”
齐悦然只拿了信拆开来看,一边说道:“那些东西不用给我,我也用不上,买些农具马匹多好。”
“你走之后,西宋小皇帝似乎不那么紧张了,周边驻军有几支调到了固安盯着董舒和杨贤。周将军写信哭穷,小皇帝为了面子,还送了些米粮赈济。”
齐悦然笑了笑,展信细看不再言语。
猴三儿目光跳来跳去,低声道:“就这么几个人盯着,果真逃不脱?要不要属下帮一把?”
齐悦然瞪她一眼:“少管闲事!”
“冰糖葫芦……”街上传来一声吆喝。红艳艳的果实在阳光下,分外炫目。
齐承志口水沿着嘴角溢出:“娘,要那个。”
齐悦然还没动静,一名大汉嗖的从窗口跳出,很快拿了两串殷勤的摆在齐承志面前。
猴三儿眨巴着眼睛:“难怪你说用不上?”
齐悦然:“你说,我为什么要甩掉他们呢?”
“可是……霍连杰……”
“这不是不在这儿吗。”
“他确实在燕国东南整建水师,听说已初见规模。主子您倒是怎么打算的啊,属下实在看不懂。”
齐悦然信已看完,收进信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天下这么大,我先走个遍。”
猴三儿讶然:“不会吧,您就没点什么心思,比如再占个什么地儿,拉起个队伍,属下还想着继续跟着您耀武扬威呢!”
齐悦然:“也是,悦霖那边暂时也无仗可打,你这是太闲了。要不然,你去跟他们走吧。”朝着旁边那桌大汉努努嘴。
猴三儿:“我晕船。”
齐悦然胳膊拄在桌上,思量起来:“我倒是不晕船。水匪,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一直充当木头人的十来个大汉,原本默默吃着饭,有几个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交汇。
一月后,霍连杰离开紧张操练中的东南水军,出现在西宋东部一座小城。
齐悦然早起开门,打着呵欠走下客栈的楼梯,一抬头,便看到风尘仆仆满面胡茬的霍连杰堵在楼梯下。
半个呵欠给憋了回去,齐悦然转身就要上楼。
霍连杰三步并做两步追上来:“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胡说八道,你怎么不说你死缠烂打!”
“行行行,你对,你什么的都对。齐将军,帮我个忙吧,我那里有点棘手。”
齐悦然冷笑:“还有你对付不了的,你不是能耐挺大吗!”
“兵将无经验,船只不可用,你叫我拿什么打?皇上面前我可是立过军令状,要么他们死要么我死。看在儿子面上帮我一把吧,你也不想他长大了找你要爹你指给他一个坟头吧?”霍连杰说完叹口气,加上这一身狼狈,倒也有那么点沧桑之态。
齐悦然思量片刻,问道:“那些水匪很难对付?”
霍连杰:“为祸边境数年,时常登岸烧杀抢掠,沿海渔村荒了十几个!官府一发现,人还没过去他们就跑了。”
齐悦然靠在墙上,似在犹豫。
霍连杰:“你我相争数次,各有胜负,何不拿此地一试?”
齐悦然一动,眼角瞥向他,怎么感到有股阴谋的味道?
霍连杰:“或者,你觉得我已经经营了数月,你怕输?”
……
燕历隆庆五年,萧允登基的第六个年头。东南水军已颇具规模,大将军霍连杰麾下率四万之众,将大燕东南沿海打造的铁桶一般,为祸多年的水匪再掀不起风浪。不仅如此,水军扬帆出海,将原本水匪所占据的五处海岛纳入囊中,岛上原住民纷纷乞降归顺,年年纳贡朝拜。
东南八岛,其五已握在掌中,只剩三岛负隅顽抗,但……
萧允愤愤将奏折扔在案上,骂道:“又不回来,他疯了心了,朕要见他一面居然如此困难!”
太监总管陆岭笑着凑近一些:“皇上,怕是军务繁忙,霍将军不放心,所以要亲自盯着。”
萧允冷笑:“朕懒得跟他计较罢了,也就前两年在军中待的时间还长些,这两年,倒有一般的时间在外面闲逛!这个重色轻友的东西!”
陆岭尴尬一笑:“将军夫人的身份,不方便进京,所以……皇上海涵。”
萧允:“罢了,罢了,这样的女人,威远王夫妻都能忍,朕有什么忍不得的!去把吕沉叫来……”
……
东南水军大营中,军士们有的操练,有的巡视,有的准备饮食,忙而不乱。一艘艘大型战船停靠在远处岸边,遮挡了半边海天,巍峨壮观。两名小兵一边点火,一边说着闲话。
“那个九沙岛的岛主不是已经有意投诚了吗,怎么一早又开船出去了?”
“嘘,别瞎说,夫人说了,那九沙岛易守难攻,还需琢磨琢磨,定要把他们彻底打怕了才能收!”
“这样啊……”
辽阔的海面上,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有种异样的舒爽。船头上站的两人,间隔一步距离。
“夫人,那岛主说了,寨子已经收拾好了,还移栽了陆地上的花木,保证让您满意。”霍连杰一身轻便军服,脸色比以前黑了些,海上的日光更加毒辣一些。
旁边的齐悦然倒是有准备,戴着个渔民们常备的大大的斗笠,虽然不怎么好看,起码不晒啊。
“我想了想,这个地方还是不大好,崎岖多岩石,想吃个菜叶子都没有。”
霍连杰一脸忧郁:“五个都不行,这个也不好,剩下的那两个都打了,我还拿什么搪塞皇上?您将就一点不行?”
齐悦然回头一眼,霍连杰立马投降。“我错了,这几个都不好,我把船造大一些,咱们去更远的地方找。”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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