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悬空门

    
    瞳牵引着肖乔在林间漫步，先前还怯怯不敢靠近的棕鼠、花兔，此时已蹦哒到瞳脚边，讨好似的一路跟随。瞳像是早已习惯般，完全不在意，只偶尔停驻脚步，绕开它们。
    一路上，瞳时不时的用指尖磨蹭着肖乔手背，不紧不慢彷佛毫无目的在林间穿梭。肖乔留心观察着瞳的一颦一笑，与初见时的神态，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被长辈牵引，一路沉默，心上却万分踏实、轻快，这种感觉在幼年时，不是天天都有吗？自师傅离世，每每忆起他，都是心疼难忍，可此时却分外舒心、温暖。再抬眼看瞳时，自嘲道：想我过去也是这般清冷、淡漠，师傅、师娘心上除了忧心，估计更多的是憋屈吧？当下我忧心折枝姑姑，惊叹能与性格迥异的宫主生活了百年，反思自己，更加心疼师傅、师娘了！正暗自好笑时，瞳却轻唤了声，抬了抬下巴，示意肖乔往下看，脚下一片灵动，平静的湖面泛着墨绿色的柔光，树中倒影被轻风悄悄扭动。瞳看着水中倒影摇弋跳动，借着几缕晨光端详着湖面中的自己，轻轻勾勒着脸颊轮廓，而后自嘲似的冷笑片刻，扬手一掷，将诺大的鹅卵石砸向湖面。而后提气，跃上湖面，蜻蜓点水般引着肖乔踏浪而走。原来湖中心隐着一棵巨大的槐杨，肖乔立在槐枝下，伸手将一缕槐枝扶在手中，抬眼极目远眺竟望不到树顶，更奇的事，说是槐杨，可藤枝皆为血红，一阵风起，婉转鸣响，说不出的妙音流连，沁人心脾。
    瞳端坐槐下的石板上，望着身前的瑶琴，手指胡乱的在琴弦拨弄，嘴角不动声色的被勾起！那笑有无耐有得意，却也掩不住揪心的苦涩！
    渐渐的，时间如同静止般停顿，槐杨树上不知为何掉下被啃了一半的草果，果子掉下去时溅起的水滴，此时就落在肖乔眼前，不上不下，肖乔惊喜的抬指一戳，啵一声，瞬间破碎无痕，可那迎面扑来的水雾却清凉干净。
    “姑姑？”肖乔无法理解的看向瞳，期待的问道！
    瞳淡淡的扬了扬嘴角，抬头望向血红的槐杨，稍微调整了坐姿，肖乔身侧莫名一阵风起，周遭又热闹开来！
    “我与此间草木浑然一体，所控方寸，自然随我流转！”瞳曲肘托腮，斜躺在石板上，微闭双眼，身体如酒醉般轻晃，肖乔恍然，急急抬眼注视着周围，湖面波光、槐枝千垂、微风徐徐，能感知的事物都随着瞳的节奏摇摆轻颤。
    “我族自诞生，便有以血饲地的旧俗，族人皆与我一脉相承。千百年来此处被血肉之躯饲养，得以超脱方外，不在六合之中。”瞳幽怨的声音婉转低呤，惊的草木跟着轻啸悲鸣，瞳仍是微闭着眼，悄然抬手，示意肖乔靠近。待肖乔与身侧坐定，才端正身姿，拉近肖乔沉重道：“久而久之，族里的年轻人即不愿殉地，也不愿再为饲地繁衍，渐渐逃离本土，与外族通婚交融。我那时年纪尚小，族里的老人们虽守着旧俗，维护于我，可终就也不能护我周全。我本是筒国国中最至高无上的饲主，到头来也不得不接受族内各派的分崩离析。时过境迁，如今除了与山川草木为伴，身后便只有折枝一人。”
    肖乔震惊之余，轻道：“山川草木，江河湖海，皆天地所生所灭，姑姑一族有长留执念，终是有违天道！”
    瞳闻言睁眼看向肖乔笑问道：“此言论可是千素的心上人教导你的？”见肖乔点头相应，感悟道：“我尚未明了，筒国便已覆灭。我以身殉国，长眠于此。”
    “而后种种，都是醒来时，折枝告诉我的。剩下的族人为唤醒我，将血肉散满此间，正是这成千上万人的血肉之躯才换来我如今的不生不死，不老不衰。”瞳说着，眼圈潮红，气息混乱，心上郁结难以自持，掩唇的指尖溢出丝丝血气。湖面波光潾潾，瑟瑟发抖慢卷波澜，轻拍岸边草木，脚边灌木蜷曲伸展，挣扎着想要靠近瞳身边，草儿伏地，如同悲伤掩面般不再抬头。
    肖乔心痛万分，半跪在瞳身后，将她揽入胸前，低头看着瞳胸前的阴红，嘴角仍不断溢出血红，如午夜游魂般苍白无力的脸庞：悲凉，沉郁。繁芜的空间绝望在风中肆意成长，酸楚难言。
    瞳虚弱的倚在肖乔胸前，无力的将肖乔左手抬起在自己脸颊磨蹭着，而后哀求道：“你承我血脉，可愿做我孩儿？”
    “姑姑气血救我于危难，有再生之恩，有幸得姑姑厚爱，感激不尽！”肖乔撒娇般浅笑，坦诚而热烈。
    “这百年间，只这一瞬足矣。”清醒似一人破茧而出，已不需要附和。良久，瞳将肖乔拉至身前，注视良久，笑道：“我不求与你朝夕相处，只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瞳话音才落，肖乔已泪流满面，一生何其有幸，才能被众人如此温柔相待。肖乔埋头，轻声抽泣着，将瞳搂在怀里。
    “我观你气息，刚健硬朗中隐有阴沉冷冽之气，虽有血脉调和，恐不足。我如今授你内修之术，脉中两气不会此消彼长，反而能融为一体，运用自如。”见肖乔点头轻应，才盘腿闭目，两手轻放于膝前，叮嘱肖乔道：“闭息！”
    刚随瞳闭息提气，便觉后背阵阵暖意泄入心田，肖乔疑惑欲俯首察看，瞳轻言阻止道：“提气融合，勿动！”
    肖乔向来四肢冰冷，林间此时又凉风阵阵，可方才心田的一股暖流突沉于丹田，环绕通流，后随经脉充盈全身各处，一时之间，冷气像被内力推出，周身瞬间莫名温暖，正待体会这暖意时，经脉中冷气突又凝结，扩散开来，两脉相撞，互不相让，瞳在身后，轻哼了一声，肖乔才知，瞳在渡气为自己调和。所幸，瞳的浑厚之气，左右调息，竟然将两气融为一气，相夺之势越渐平息。
    肖乔正无所事事时，瞳的声音轻快传来：“动气。”肖乔抬手引气至手腕，凝结后一翻，湖面一声轰响，乔忙睁眼来瞧，数米的水柱从天而降，又欢快的落入湖面，瞳毫不吝啬的夸赞，而后仍是端坐，轻声提醒着肖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