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间房里,齐暄和罗赛倒在各自的床上休息。/p
齐暄靠着枕头翻看寺里的佛书。罗赛则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入了梦乡。/p
在梦里,罗赛恍惚地来到了齐家老宅,宅院青烟缭绕,房屋表面爬满红黄相间的藤叶。他站在大门外轻轻扣了扣门,无人回应。于是他抬脚走了进去,发现房子里空无一人,就连沙发、桌子这些家具也不翼而飞。空旷的房屋里,弥漫着灰色的雾气,目光所及之处,时而有暗影浮动,场面十分诡异。/p
他跑到二楼齐暄的房间,推门而入,根本没有齐暄的影子。随后,他又上到阁楼,去查看玄镜是否安好。结果进门一看,玄镜也消失了,书架上原本摆放玄镜的位置,只剩下了一支托架。/p
“罗赛——”忽然有一声呼唤从墙缝里发出来,惊得他瑟瑟发抖。/p
听声音,像是齐暄在唤他。可他跑遍了所有房间,都没有找到齐暄。/p
“罗赛——罗赛——”/p
齐暄的声音越发清晰,罗赛焦急万分,呼吸急促。他思绪紊乱,心跳剧烈,不停地在原地打转,头脑阵阵眩晕。恐怖的氛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要找到齐暄的急切心情无法释放,憋在身体里,难受的程度就像是一只被充气的气球,气体不断涌入,可是气球却无阻止之力,只能被迫地越鼓越大,大到随时都有爆破的可能。/p
罗赛身心欲裂,苦不堪言。幸好一个机灵,他从梦中惊醒,逃离了这场梦魇。/p
他浑身直冒虚汗,起身看向齐暄,见他也睡了,心里这才踏实些。/p
说来也怪,上次在齐暄卧室的沙发里,也做了个类似的梦。同样是在齐家老宅,他苦寻齐暄而不得。今天,他又做了这样的梦,仔细想想,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对齐暄太过在意,才会有如此荒诞的梦?还是这梦在给他某种警示?/p
想来想去,罗赛辗转反侧,竟又难以入眠。/p
他披上大衣,走到齐暄床前,把压在齐暄手臂下的佛书收走,放至桌边。/p
齐暄的鼾声轻而柔,缓缓入耳。罗赛盯着他的侧颜看了又看,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笑了笑。/p
能够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他,让罗赛感到一百分的舒适。这种舒适带来的惬意和满足,令罗赛忍不住想去触碰他的身体。/p
罗赛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齐暄耳后几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犹豫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他深情地看着齐暄,思绪杂乱,脑海中有一百种声音在疯狂地对话。那些声音在争论,以不同的立场在相互说服。/p
“你在爱他吗?”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p
“罗赛,你不能爱他!”一个刺耳的声音说道。/p
“你们只能是朋友!”一个沧桑的声音说道。/p
“这一切,都是幻觉。你疯了,疯了!”又一个声音喊道。/p
忍无可忍的罗赛闭上了眼,将纷杂的噪音关在外面,只留给自己眼前的一片黑暗。/p
在黑暗中,他渐渐平静下来。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视线避开了齐暄。他转身走出房间,来到星空下,寻找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东西。他不愿困在烦恼中消沉,不愿浸在伤感的河流中冰冷无助。他想要仰望夜空,与月对话,与星畅聊,感受快意与自由。/p
慢步在清冷的月下,罗赛不可避免地忧心忡忡。他所要的解脱和自由,他所追求的爱和理解,如繁星般遥远,如月色般缥缈。尽管他努力要将现实的烦忧甩在身后,但是脚下的石板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现实如影随形。他的纠结,他的犹豫,他的挣扎,紧紧跟在身后,不曾离开半步。/p
就在他试图逼迫自己不去想齐暄这个人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隐约可见一个人影。/p
他放慢脚步,在寂静的花园中,能够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声。虽然他听不清楚具体谈话的内容,但他确实听见了假山后有人在说话。/p
不知从哪儿刮过一阵夜风,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随即说话声戛然而止,一个身穿僧服的和尚从假山后晃了出来,露出一排白牙,笑着说道:“这位施主,夜深无眠,是有心事?”/p
罗赛走近一瞧,假山后昏黑一片,并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可是他刚才明明听见了说话声。/p
“确实睡不着,出来欣赏一下灵山寺的夜色。”罗赛说着,环顾四周,只有他们两个人。/p
和尚笑起来,眼睛眯成一弯月牙,介绍说:“我在寺中多年,法号妙空。今夜能与施主偶遇,此乃命里机缘。不知施主如何称呼?”/p
罗赛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眼见面前的和尚大概二十岁出头,眉宇舒展,双目有神,模样俊秀。双手背在身后,姿态笔挺,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神。而且他的气质明显与平常人等不同。立在假山旁,自带仙气,在月光的衬托下,好似梦境中的人物,给人很不真实的错觉。/p
然而,他确是真真实实地在与你交谈。他的目光与你的目光相对,只需那一眼,你肯定会将他深深刻在脑海中,无法忘却。/p
这样一个仙人,不,应该说是这样一个妙人,出现在罗赛面前,给他带来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也不知有多少,熟悉的、不熟悉的,经常往来的,还有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在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能如妙空和尚这般特别。/p
当时,罗赛想不明白,这和尚为什么会如此与众不同。后来他才渐渐想明白,妙空就是那天上的明月,独一无二,不论阴晴圆缺,总能吸引路人的目光。月,众人皆仰望,叹其美,赞其明。为它吟诗作对,为它抚琴舞乐,为它推杯换盏,为它情思变换,皆因它的神秘,以及它无可复制的美。妙空此人,如月般抬头便可见到,也如月般神秘莫测。/p
“妙空和尚,这么晚了,为何你也在此啊?”罗赛问道。/p
“同你一样,心中有挂念之人,睡不踏实,闲步到此,方才舒坦些。”/p
罗赛心想,真是奇怪,他一见我,便看出我有心事,现在又说我心里挂念着别人,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么如他所言,他心中挂念的人,又是谁呢?/p
妙空微微一笑,引领罗赛来到后院的鱼池边。两人坐在池边的八角亭内,你来我往,聊了起来。/p
“是不是我的烦恼都挂在脸上,你一看便知?”罗赛笑道。/p
“我看罗施主也不像是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人,你已掩饰得很好,只怪我生来敏感,擅于体察人们的情绪变化,常能一眼便看出对方的心思和用意。刚才我一见你,就觉出你情丝繁乱,想来,你正为情所困,不知是否如此?”/p
妙空话落,静等罗赛回话。/p
为情所困?罗赛无奈地笑了一声。情这个东西,太过捉摸不透。世上那么多女人,爱谁不行,可他偏偏陷入了对一个男子的情欲中。至从结识了齐暄,他的眼里就装不下别的女人了。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迷上了一个男人。/p
他实在不好意思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对妙空和尚说道:“没错,我确实因为一段感情而万分纠结。我心里有他,但我知道,我和他,注定不可能有结果。天高地广,没想到我罗赛,会碰到这种糟心的破事儿。”/p
对于感情,妙空有自己的见解。人世虚无,有的人很早就遇上了挚爱,并能相伴一生;有的人几经磨难,才有幸收获幸福;有的人苦其一生,都难以寻觅到此生最爱。有人说,这些都是运气,有的人运气好,有些人运气差,兜兜转转,都是老天爷说了算。反正,不管是不是老天爷的安排,两人既然相遇,就是缘分,而这份缘能不能修成正果,还需当事人的努力。/p
老天爷不会亲自到你身边,与你说谁是你的、谁是他的,你要怎么做能得到他,你要怎样做能更好。事情的发展变化,还是需要你我来共同推动。上天给了我们什么,我们都应该珍惜。上天让我们遇见什么人,我们都应该友善相交。/p
也许老天爷也不能确定,我们与遇见的人会生出什么故事来。他叫我们与谁相识,便是为我们铺了路,至于走路的活儿,还得我们自己干。/p
“你若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某个人,就不应辜负这份缘,何不大胆放手一搏?不问结果,试一试,总比留下永生的遗憾好吧?有些事,还是要等到试过之后,才见分晓。”/p
罗赛认真听着,觉得妙空和尚的话说得极好。然而,这轻松的一句“试一试”,到了真正要执行的时候,就立刻变得虚弱无力了。/p
“我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把这么一个人摆在我面前,让我陷入到自我怀疑中。一看到他,我是既开心,又苦恼。既想见到他,又害怕看见他。犹犹豫豫,蹑手蹑脚,我真的很厌恶这样的自己。”/p
本以为妙空和尚会再开导几句,谁知罗赛等来的却是和尚的一声叹息。/p
妙空抬起头,望向夜空,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半天不言语。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猛地站起身,快速闪到亭子外面,抬起手指向空中,激动地说道:“你看,刚刚有一颗星星眨了眼睛!就是那一颗!”/p
罗赛抬头寻找,也不知妙空说的具体是哪一颗星星。/p
见到一颗星星闪光,就能获得这么大的惊喜和快乐,果然佛门弟子心性纯朴。可他们对于人世的体悟却高于俗人。想必妙空和尚,能从平凡之中找到简单而至美的幸福,能体悟到生命的本质。/p
罗赛想了想,开玩笑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说不定是我们说话声音大,扰了天上人的好梦,派颗星星来提醒我们。看吧,那边又有一颗星星闪了光。”/p
“罗施主说得对啊,夜深人静,万物休憩,你我却还在此胡言乱语,扰了这难得的清静,罪过罪过。”妙空说着,合掌念了几句“阿弥陀佛”。/p
罗赛又独自在园子里逛了逛,回到房间里,见齐暄睡得正香,便躺下胡思乱想一番,不知不觉也睡着了。/p
等他睁开眼,打着哈欠坐起身来,看向窗外,才知天已大亮。齐暄的床上被子叠得整齐,人已不在屋里。罗赛拿过放在枕边的怀表按开表盖,看了眼时间。早饭肯定是错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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