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多雨,细雨绵绵下了整整两日,略带着冰凉的雨水彻底褪去了夏日里仅余的一点燥热。
天未亮,已有宫女早早地聚在御花园中搜集花露,受了两日秋雨灌溉的土壤散发出淡淡芬芳,微风拂过,带来秋日的凉爽,和着花香拂面沁人心脾。
夕若烟也一早在庆儿的搀扶下梳洗换装完毕,不为别的,只为在昨日收到了国公府四小姐送来的拜帖。人家主动拜访,若是不提前做些准备,倒显得她这个主人家失了礼数。
司徒菀琰跟随其父一道进宫,只去路不同,司徒青去了太和殿面见圣上,司徒菀琰却在朱雀门落了马车,再跟随前去接引的庆儿转而去了景褀阁。
景褀阁内早已备下茶点,夕若烟也特意吩咐宫人将会客处移去了明月楼,那儿登高望远,俯瞰视满园风景,倒是个闲谈的最佳地处。
庆儿领了司徒菀琰登上明月楼,侍女花颂为其解下身上的披风,方欠身告了退。庆儿闻风知意,也相继告了礼,走在花颂身后一道下了楼。
“坐吧。”夕若烟轻声启口,素手执起青瓷圆桌上的茶壶分别斟了两杯,茶水袅袅升起白烟,散着诱人的甜香。
司徒菀琰就近而坐,闻着茶香温文一笑:“好香的茶,不知是用什么泡的?”
“当下开得最好的杭白菊,用清晨新鲜搜集的露水煮泡。”端起一杯香茶递向对座,临了夕若烟恍然想起什么,抬眸认真的端详起司徒菀琰来:“他说你喜食甜,所以这里头掺了点蜂蜜,不知是否还合你口味?”
这话说得隐晦,但二人均是心照不宣。
司徒菀琰颔首一笑,执起那杯菊花茶放至唇边浅尝一口,胭脂拂面,却远不及在听到这番话后,那悄然飞上脸庞的红霞更显娇艳。
这……可是害羞了?
夕若烟手下一颤,自杯中不慎抖出几滴茶水落于素白手背上,趁着无人瞧见,遂轻放下茶杯悄然拭去,并不曾露出丝毫端倪来。
司徒菀琰似乎并未瞧见,听罢,也不过只微微一笑:“那日父亲寿宴,赴宴的宾客委实太多,我一时也挪不出太多的时间,却着实是怠慢了。这几日我思虑了许久,觉着还是该亲自登门拜访,正好今日爹爹要进宫面圣,我便央了他带我一起,只别给你徒添麻烦了才好。”
司徒菀琰语气切切,一双眸子耀眼如星备含真切,里头担忧点点浮现,情至之处更是伸手覆上夕若烟的手背,只瞧神色,倒真叫人挑不出一点儿虚假的端倪来。
是真是假夕若烟不知道,但手背上突然传来的温度却叫她有所不适,不过只微微皱了眉头,司徒菀琰便已识趣地收回了手,讪讪道:“不好意思。”
夕若烟收回手,一如往日的平静无波,叫人难以分辨现下的情绪悲欢:“你们的事他已同我说了,想不到,团圆节还真是不负其名,不仅家人团圆,就连促人姻缘这事,也代月老做了。”
国公寿宴的次日,秦桦便寻了一个由头入了宫,头一件事不是去太和殿,反而是周转来了她景褀阁。先是硬拉着她唠了好长一会儿家长里短,后来又说起小时候三人初见时的趣事,接着才说到了他与司徒菀琰的相识。
说来也是巧了,团圆节当夜街上来人熙熙攘攘,每每遇到热闹佳节,京中虽也有许多大家闺秀会在婢仆随从的陪同下出府逛街赏灯,可那么多人,却偏偏叫他俩一眼相见,难道不巧?
原来所谓的一见钟情,便真是只相中了那一眼罢了。
夕若烟垂下眼睑,心中有着道不明的悲欢喜乐。
算算日子,她与阿风还有瑾瑜相识也快有十年了吧!
上天将她与阿风促成了一对,多年来,他们也曾焦急过瑾瑜的婚事,可次次才开了一个头,便被他用无数种不重样的理由给挡了回去。从前对自己的婚事不甚上心,倒是叫他们从旁瞧着是好一顿着急,可如今真当是有了心上人时,她却一时不知到底该不该祝福了。
其实细细想来,国公府不论是身份,还是在朝中的地位都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瑾瑜身为武将之首,倘若与司徒家联了姻,且不说他们是真心相爱,成亲之后必然会白首偕老,就单说在朝事上,就无疑于不是替阿风再拉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助力,有了国公府的站队,即便日后北冥祁有什么狼子野心,也全然不敢有所行动。
她有所犹豫,并非是对司徒菀琰有着什么介怀,只是论私心上,大将军夫人的位置,她却并不想是旁的人。
说来那司徒菀琰也是一个伶俐的人,似瞧出了夕若烟言辞间待自己的冷漠疏离,心头纵有想法,却也还是碍着关系而巧笑于面,见二人间实在尴尬了,这才道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着,夕御医好似并不喜欢我?”
司徒菀琰一直坚信对方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若是拐弯抹角的,自己成了笑话不说,反倒是憋屈得很。
想她自小到大也是被人捧在天上,听着无数夸赞之语惯了的,谁是阿谀奉承,谁是真心实意,谁又是假意附和,谁又是心口不一,她虽不敢保证是十十足的看得透彻,却也不是个傻子轻信表面。
自国公府初见,至今日她入宫拜访,纵然她已表明了立场,甚至在上官语宁与她之间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选择,可她总是觉得,这个夕御医,似乎并不待见自己。尤其在瑾瑜说了他们之间的一系列事情之后,这种感觉尤甚。
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却相信女人的只觉,有时候并非空穴来风。
夕若烟抬头惊诧的看向她,强颜一笑:“你误会了吧。”
司徒菀琰浅笑摇头:“这不是误会,而是事实,女人看女人向来是很准的。从初见在国公府,我起初只以为是因为陌生而让你我之间持有距离,后来,我信誓旦旦以为,当你知道我与瑾瑜之间的关系了,你会祝福,而我们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是……似乎我猜错了。”
夕若烟垂眸,有一霎那的讶异,可是片刻后,却忽地一笑:“你很聪明,很懂得察言观色,也好像,很会看透人心。说实话,我并非讨厌你,可也谈不上喜欢,毕竟,这才是我们仅仅第二次见面。”
比起那些个故作姿态、矫揉造作,说话直接不拐弯抹角才最让夕若烟觉得轻松畅快。只有如此,方才可以敞开心扉的交谈,而不必互相猜忌,怪累得慌。
一时倒也敛了面上那疏离冷漠的神色,稍有温和。
司徒菀琰微微颔首,唇边漾出淡淡弧度:“这两个女人之间,倘若不是因为男人,那便很难成为仇人,你说,我说的对吗?”
这话司徒菀琰说得轻松,仿若在说着什么最为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可这话一经出口,却委实是叫夕若烟怔了一怔。
敢情,她这是以为自己不喜欢她,是因为瑾瑜?
夕若烟摇头笑笑,颇有几番无奈地解释:“不错,我与瑾瑜自幼相识,感情也颇好,但,我们是知己,是家人,却绝不会成为恋人。我想他也应该告诉过你,我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是那种可以为对方抛头颅、洒热血的……家人。”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刹那,夕若烟缓缓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是得意,是骄傲,更是张扬着幸福的笑。
“真的?”司徒菀琰闻言心头大喜,一时倒也松了口气:“你们还真是知己,就连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他是放浪不羁,我是秀外慧中,可不太一样哦!”夕若烟仰头灿烂一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旋即一暗:“不过,说来你们俩也挺相配的,一个是钟灵毓秀的才女,一个是叱咤疆场的将军,国公府对将军府,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明明听着是一番好言,可司徒菀琰却总觉得这话中似有深意,只一时捉摸不透,却又立时说不上来。
夕若烟缓缓起身踱步至廊前,风轻柔地拂过脸颊,伴随着一声浅浅的叹息化为乌有。
鬓前的一缕碎发随风轻扬,夕若烟抬手随意拢了拢,轻声启口:“司徒姑娘,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还希望,那能够不吝赐教。”
司徒菀琰起身回望着她:“不敢,一定知无不言。”
“好。”夕若烟转身,莲步踱来,只在与司徒菀琰离着一人距离的地方停下,定定望着她,认真道:“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视为寻常,女子从一而终视为忠贞,反之,则视为不忠。可据我所知,你与瑾瑜相识尚不足半月,你们之间,可只是互生情愫,彼此有心?”
若未及谈婚论嫁便也还好说,年轻男女之间难免儿女情长,不足为奇,可依着瑾瑜这棵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来说,要真是逢了奇迹开了花,只怕还当真是不好办了。
司徒菀琰默了许久,也打量了许久,突然转了目光遥遥望向池边几株金桂树,舒展笑颜,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之是孝,不遵,也只是依了自己的心意。我与瑾瑜相识时间的确不长,但有一种感觉,就明明只是相见第一眼,却恍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这是情;想要携手一生,这是爱;能够白首偕老,方才是天长地久。”
“所以,你们……”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司徒菀琰回眸浅笑,目光坚定,已是下了决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即使你们俩最终能够走到一起,却要另外一个女子同你分享丈夫,你会愿意吗?或者我应该这样说,她不仅仅是要和你分享丈夫,而是要你主动放手成全,届时,你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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