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练摊,凭什么人家那里生意这么好?
疑惑带来心里不平衡,心里不平衡诞生嫉妒,嫉妒带来无端憎恶。起初,附近生意不怎么好的摊主也学贝基卖同样的东西,可惜无论如何还是差一些。因为差一些,就只有降一口价出售,降过来降过去,贝基出售完积压的货物立刻调整策略。
原因无他,在财力上差太多了,玩不起价格战。也许老天垂青,也许她本人的善于观察,更改商品和销售策略后依旧是游刃有余。她很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愿意徒劳无功与他人纠缠,忍让了一次再一次。而本地的商贩们老早熟识了,每一个地方皆存在着自己的一套规矩。
以至于这些商贩们私下里互相联合,把一个又一个影响到他们规矩的新人挤出市场。贝基和人多势众的他们斗智斗勇了半年,商贩们每天抬头打招呼微笑,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出手狠辣。
一行人见着实奈何不得初来乍到的姑娘,一部分人打算将姑娘收入囊中作为自己人,另一部分选择观望,生意影响最大的几个找到了维持会议管辖的管理处。送礼送钱,管理人员公然收受毫不收敛,于是管理人员便在处处刁难贝基,以铺天盖地的名义伸手要钱和找茬。
所有人话里话外都离不开钱,劝姑娘想明白点,别犯轴。
贝基是谁?她老爸叫贝蒙,一个虽说刻板却总以工作为最优先的正直贵族,女儿还能差得到哪里去?贝基不打算低头,也惹得管理人员隔三差五找一次麻烦。与以往不同,既然都摆在了明面上,串通一气的其他商贩们只会在一边看热闹,看着姑娘的摊子被人家蛮横收走。
日子过得比以前艰难,好在贝基经过半年多的时光积攒了一点钱财,她勉强维持着,从没想过低头。她越是倔强,管理人员也越是变本加厉。
当然,摊主里面也有心善的,看不得一个小姑娘被合起伙来欺负,不止一两次劝过了。跟手里有权力的人作对是没有意义的,况且他们手里的权力就是拿来对付摊主的,何苦支撑?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上面没有人照着也是不行的,容易一夜间被夺走一切。
如此道理,贝基怎会不知晓?只可惜,她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没任何回旋的余地。
再后来,更有管理人员提出了无耻的要求,说了一堆车轱辘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可以帮贝基保住这一亩三分地,只要……做一次。
听人详细讲述那段与管理员争斗的过程时,左蓝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简直要恨透了自己。只是他想不清楚,已经给贝基留下了两万新库,那些钱哪里去了?两万新库,在当年买一套房子再随便搞点产业是绝对没问题的,哪会沦落到此?
他把眯起来的眼睛睁开,和讲话的人走到车站的一根柱子底下,六十多岁的男人指着柱子一侧说道:“就是这里了,当初她在这边练摊,如今沧海桑田,一切变了样子。最后一次见面是一年冬天,她裹着大衣卖打折出售的其他季节服装,跟在她身边的少年啃着地瓜。再往后,我没再见过她了,听人说租金到期了,也没续租。”
“那请问真的一点消息也没了吗?”
“没了,走的匆忙。不过您可以问一问租给她房子的那户人家,就是别抱太大希望,车站周边的老房子早拆光了。”
“明白了。”
左蓝再看一眼那根光洁的柱子,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少女,一手裹着大衣叫卖。
追寻的道路漫长,他沿着贝基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前行。手扶住拐杖戴上帽子,消失在出站的人群之中。
如果说在哪里还有线索,左蓝想到了本地的维持会议,在第二天,他站在了一座古朴的建筑前。这里曾经是贝家的宅邸,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当年的痕迹,工作人员骑着自行车进出院子,只偶尔会出现一辆汽车。
一进一出耗费了半天光景,心头百感交集,他打听到了那户人家后来搬到了哪里,下一步便要前去。
那户人家如今的住址在内城,距离维持会议并不算远,乘坐一趟电车便能后抵达。
才下车拄着拐杖走了几步,到处是高楼大厦,这个和世界脱节了将近五十年的老人实在找不到要走的路。他错愕和茫然,休息片刻去一边的商店买一瓶水再顺理成章的问问路。
而另一位老人带给他了一种熟悉感,似曾相识。
这是一家花店的门外,左蓝看着那个买了一束花的老人,处于那种强烈的熟悉让他走上前去。
老人身子骨硬朗完全不输左蓝,眉宇之间带着快要泯灭的精气神,一双干枯的手掌抱着才买来的鲜花。
付完钱转身,老人走出几步后停下,两个老头四目相对,皆是一股愕然。
还是那个墓园,已经年迈的大表弟把花放在了墓碑前,墓碑上写着“爱妻那枝之墓”。
原来那枝离世了,这是左蓝唯一还能思考出来的话语。
两个老人默默无言的站在墓碑前,似乎都在回忆过往的种种,一直到一方在将近一刻钟后开口说话。
“我夫人陪了我很多很多年,她总是那么智慧,当年是她劝告我远离洛汗,幸亏我听了。左蓝先生,您后来被关在了一座岛上对吧?这一关就是将近五十年的岁月,可后悔?”
“早后悔过了,半截入土,没什么其他念想。我走走停停,只是想找找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认识的人,仇人也行。”
“很难吧?别说您没有在那个岛上,哪怕是安安稳稳过了五十年也很难找到几个老朋友了。”
“是啊,有时候感觉时间快得吓人,还没好好感受就老了。又有时候觉得时间很慢,每天过得煎熬。我会想,想人死了以后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只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是什么结论?”
“连感觉自己有没有感觉的感觉都没了。”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大表弟笑笑,他从挎包里拿出来一个盒子放在墓碑前面,人整个坐在地上回忆着曾经的种种:“离开军队后,我和妻子选择了外出游历,在这个广袤的世界上走一走。等到我们游玩归来,身上的积蓄差不多花光了,也回到了生活的鸡毛蒜皮当中。
挺可笑的,我发现除了打仗以外一无是处,而琐碎的生活让我烦躁。我们尽量避免争执,却也难以避免争吵,原来过日子真的就是随时会磕磕碰碰的锅碗瓢盆。我没有一技之长,生存能力等于空白,哪怕给我丢到荒山野岭都比在人堆里好生活。好在我运气真好真好,有一个完美的妻子,她总是在我一筹莫展之时安慰我。在那枝眼里,只要平平淡淡生活下去,有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
“没孩子?”
“我的问题。”
左蓝选择闭嘴。
“哦,我要回家去了,路上顺便买点菜。从加西到首都不近呀不近,说来也是,非要死后埋在加西,奇怪奇怪。”大表弟把小盒子端起来交到左蓝手上,“等我走了以后打开看看吧。”
郑重的交出盒子,大表弟在墓碑上放下了一枚停产了五十多年的五库伦硬币。
“这一生,多谢指教喽。”
乘着夕阳,老人步步远去。
当大表弟离开了墓园,左蓝方才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面没有别的,都是一张一张的照片,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
他一张一张看下去。
站在家门口的老太太,坐在公园长椅上的老太太……在工厂外的中年妇女,与多人一起合照的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张开双臂拥抱大自然的美丽姑娘……
照片上的女人一张比一张年轻,照片也从彩色逐渐变成了黑白两色,而女人的面容也越来越熟悉。一直到最后一张,那正是左蓝记忆中的那个那枝。
左蓝恍若隔世,他记得在一艘船上,那枝亲口说过要把自己的人生全装在一个盒子里面,再埋到土里去。
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的涌动,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墓碑上,嘴角抽搐,低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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