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跟他见面,我把晚上巡视墓地的时间刻意拉长,希望能再次碰上一面。
这晚,月光依旧明朗,从远处能辨别出一个身影蹲踞在瑟西的墓前,没有多余的想法,直觉是他,走进一看,他的脸没有多余的飞扬神气,更多是带着忧伤的神色,披上一件破旧的斗篷,斗篷内穿着皮制的背心,边缘还可见一些皮毛,他的身材强健,可见平时的他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活。
我把油灯挂在瑟西的墓旁,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超人的活力,若是在夏河身上能感受到八分,他便有十分的能量在周围流动,他一动也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墓发呆,身上的能量便灌注在沉重无生命力的石头身上,消失的毫无踪迹。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问。
“兰斯”
“我是汪萍。”
他凝视前端,仿佛眼前有一个让他离不开眼球的美丽女人,勾勒出瑟西的脸浮在墓碑上,端详彼此,两人无需言语上多余的交流,只在眼神见流露出一点神情,如同在码头相见,他扛着沉重,用麻布捆住的物件搬运上船,在汗流浃背之间匆匆一瞥远方有一个人时时关注他,便心满意足了。
晚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有所感应般的团团把我们围绕,在视线不佳的夜空中,隐约见到他脸颊上奔流的泪痕。
他跪坐在大腿上,从斗篷里掏出一件件陈旧物品,白色丝质手帕在黑夜中呈现老黄的颜色、一张张写满黑色字迹的纸张、还有象征性的一串松果,开始裸手爬开地上的泥土,以他的力气可以立即拨开,他却慢慢的,像是在回味一件过往的回忆,拨开一拨泥土,脑海中呈现的记忆便转眼消逝。
我无法见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如此难过,便伸手替他拨土,他抓住我的手腕,轻轻的摇头,晃动之间,看到眼眶洒出一滴滴泪水,我停了下来,重新端坐,等待他把自己所有念想全部放入泥土中。
“通常我们十天左右在固定的地方会见一次面,她从来不失约,第二次在同样的地方等不到她时,心里油生出一种不祥的预兆,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守在古堡大门好几日,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说:“有一天晚上,我偷偷的走小路进去古堡内部,发现她的房间是空的,当我找到贝琪时,她却让仆人支开我,不然要找人把我抓起来,我才发现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还严重。”
说到一半,他哽咽的停住,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深色的斗篷在黑色的夜里颤动,或许从那时,他已经得知瑟西的命运,只是不愿意承认,过了一会儿他缓慢的说:“后来我想,尽管瑟西在古堡是女巫的身份,死后一定会葬在墓地,所以在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找到了她。”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好奇的问。
“我们是同一个镇上长大的,三人时常玩乐在一起,长大之后不愿意停留在原来的地方,才往外跑,一直遇到外出游玩的达伦,达伦一眼望见瑟西便十分喜欢,甚至想娶她为妻,不过瑟西没有意思,当时我们已经是情侣。”
“后来呢?”我轻声问。
“玩在一起终究产生一点感情,贝琪私底下告诉瑟西她喜欢达伦的意思,为了跟达伦在一起,把瑟西牵制在身旁,增加他们见面的几率,他们才慢慢的产生出情感,一直到她怀了达伦的孩子,才确定她在古堡的二夫人的地位,不过当时达伦并不真的喜欢贝琪,何况在古堡里,只有正统的血缘关系才是他们家族所认可的,因此夫妻关系岌岌可危,加上当时另外一头的土人们不停来犯,住在这座岛上的居民不停的向主人抱怨,瑟西为了贝琪,让我过去帮忙。”
上一次我还以为他和贝琪没有任何关系,这次听他口述得知认识贝琪的时间跟瑟西一样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毕竟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我能够想象出来,当初年轻的他们一起出来,走到现在的模样,尤其是我告诉他事实的真相时,他的心里有多难受。
“那时,雨季刚结束,土人们的食物全部都发霉毁坏,吃下肚的人全部腹泻,身体虚弱,没有吃的人便想办法寻找果实,可是果实只能短暂的充饥,并不能长期解决问题,所以不停的翻越山头跟岛上的居民争夺食物,刚开始他们刚见到我还把我当敌人,幸好有几个人懂得我说的语言,在双方沟通之下,还有贝琪偷偷送来的粮食,才得以让他们信任我,后来不愿意我离开,我便安全的住在山的那一头,平定了土人来犯的纠纷,才真正巩固贝琪在古堡二夫人的地位。”
“为什么你不住在古堡?”
“古堡并不欢迎外来的男人,除非成为奴仆,我不愿意,也不愿意瑟西跟我一起吃苦,最后只有他们俩住在古堡。”兰斯手里轻轻拨起泥地的土,用力的握在手中,这个理由肯定是他们不能在一起的最主要原因,另外,达伦先前的表现来看,是非常宠爱瑟西的,他也无法忍受瑟西有其他心爱的人陪在身旁,他们三个在古堡的人,是互相受到牵制。
兰斯忽然间深吸一口气,正色说:“其实古堡的主人内心非常脆弱,虽然他看起来一板一眼,也是因为他拒绝怪力乱神,才导致他内心产生出一块旁人无法触碰,而他自己也不想面对的柔弱之地,才让贝琪有机可乘,利用瑟西为工具,抢夺古堡最重要的东西。”
“你认识他?”我满脸全是惊讶。
“认识,很久以前曾经说过几句话,不过我们是不相同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兰斯无奈的笑了出来。
“我看得出来,为了继承纯正的血统,他身上背负许多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我也认识冷岩,想替他说几句公道的话。
“也是因为如此,才把自己的路走得越来越窄。”兰斯把头仰起,面对浩瀚无垠的星空。
“我们有选择的余地,他没有,他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使命。”
兰斯和瑟西一样,有过人的眼力,能够一眼看出古堡内存在的问题,不过,两人说起旁人的话题,气氛变得轻松许多,刚才的哀悼已经扫去一半,连兰斯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上次找你的那个,是你的情人吧!”兰斯笑问。
“他是我的丈夫,夏河。”
“我曾经在海边见过他。”在漆黑如墨的夜里,他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我们是靠抓鱼为生。”
“瑟西也曾经跟我提起古堡内出现另外一个女巫,就是你吧!”
“是的,不过当时我受到诅咒并且见到其他空间的人,想一探究竟才答应去古堡,没想到认识了瑟西。”
“我们见面的最后几次,她跟我提起过。”从兰斯柔和的神情来判断,瑟西对我并非充满敌意。
“我在伊甸码头见过你,是追寻瑟西的眼光发现到你,那时,我便知道瑟西并没有把其他人放在心上。”说完,我把玛瑙翡翠和绳子拆了开来,将红白绳子编织的手环交给他说道:“这是属于那你的,原本想翻过山头找你,毕竟瑟西心心念念的是在远方的你,不过那里凶险恶阻,还有山猪虎视眈眈,平常人很难越过去,只好把它戴在身边。”
兰斯接了过来,把他脖子上的红白绳子一并扯下来,同样的埋在泥地,他的手乌黑的抚平刚才拨开的泥土,用力的压出一道深褐色的形状,与旁边浅色的泥地平齐。
“我的朋友,如果哪天我不幸的走了,替我跟她埋在一起。”兰斯的眼神停留在那块新鲜翻搅的泥地上,有一部分的灵魂和回忆随着埋入的对象,慢慢的沉寂消失。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这样的愿望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让世人所容忍呢?
兰斯吞了一口口水,以坚定的口吻说:“这是我跟瑟西生前最大的愿望,在世时,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死的时候,怎么样也要厮守。”
“我答应你。”
“很高兴认识你,瑟西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福,也是我的幸运。”他的语气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说完时扬起自信的笑容。
被他一说,喉咙一阵酸楚从胃里冒上来,鼻腔充满呛人的液体,我说:“对不起,没能帮到什么忙。”
“命运有它的安排,我们终究有自己的去处。”兰斯淡然的回答。
他举起膝盖,拍拍身上的泥地,抖了一下斗篷,打算立即离开,我深怕无法追到他的踪迹,赶紧问:“等等,去哪里可以找到你?”
兰斯把脖子上挂的一条陶瓷做的口哨交给我说:“这个是我跟瑟西见面的暗号,只要靠近山头,使用这个,只要听到声音我便会赶过来。”
墓地的远方似乎有一个人影过来,兰斯踩着轻快的脚步消失在我眼前,我正打算问他如何使用手中的圆形陶笛,里面有两个洞口,其中一个长方形在侧边,另外一个圆形的在上面,应该是侧边的用嘴吹气,让空气进入陶瓷中空内部发出共鸣,从上方的洞口发出声音来。
我手里握住沉甸甸的陶笛,心想:这开口处,应该残留过其他人的口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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